尽管徐卫对于表姨妹的怪异举动有些猜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正事上去了。徐绍作为陕西的最高军政长官,刚一抵达行在,即被召入禁中,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详议司。着重讨论代理宰相赵鼎提出的方略。
虽然身为外臣,但执掌大宋最精锐军队,而且以宰执的身份宣抚地方,徐绍的意见分量自然不同。总体上,他支持赵鼎的政纲,只是受限于外官身份,他侧重对陕西事务尽行了阐述。政治上,陕西除沦陷区外,大致稳定。经济上,自给无虞,但因为面对强敌,必须依靠四川。自四川宣抚使徐处仁上任后,对陕西大力支持,尤其是在物资钱粮上。军事上,西军目前的三个招讨司,节制武装力量十六万,再加上宣抚处置司直属军队,西军总兵力在二十万左右。
徐绍认为,单从兵力上讲,西军已经足够了,不必再扩充行伍,造成财力上的负担。陕西应该作的,是任用得力干将,加强训练,广积粮草军械,以待时变。对于赵鼎进一步放宽武职限制的建议,他也持保留意见,但仅仅是针对陕西地区。
因为西军有自身的传统,朝廷限制武臣的政策,比如“更戍法”,也就是部队经常调动,以使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在陕西早就行不通,沦为一纸空文。而且西军将领长久任同一职务,甚至“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实在不需要再怎么放宽了。
此外,他着重上报了陕西的改革情况。得益于徐卫等大将的支持,他在陕西的革新推行顺利,并没有引起大的抵触。只时时间尚短,成效还有待检验。
徐绍甚至自信地表示,不论北夷如何凶悍,也休想觊觎全陕,遑论四川?只要假以时日,陕西上下必能收复失地,驱逐北夷出境
赵桓听了这些,很是欣慰,大力褒奖了徐绍的劳苦功高,并表示,他对陕西寄予重望,今后也将在政策上善加扶持,务求使得八百里秦川成为牵制和反攻的一处战略要地。
宫城,宣德门。
徐卫在宫门前翻身下马,紫色公服,御仙花金带,顶上的幞头伸出两根长长的帽翅,手里捧着笏板,这身行头,徐卫已经很久不穿用了。
“招讨相公,请。”一名机巧的内侍躬身请道。
“有劳。”徐卫随口一句,即随他往宫里而去。抵达镇江府已经好几天,直到现在皇帝才召见。虽说他是赵桓一手提拔起来的武臣,但武臣毕竟是武臣,在宋代的政治氛围下,自然不可能跟徐绍相提并论。因此,直到详议司把事情议出结果来之后,天子才想起了自己着力栽培的将才。
皇宫,徐卫没有少进。这镇江府的行宫与东京旧都比起来,虽然规模稍小,但格局大体相同。这让紫金虎无端地揣测着,宫殿修得这么好,看来是不想还故都了?
皇帝召见外臣,多在日常处理政事的垂拱殿。但今番召见徐卫,却在讲武殿。这是天子校阅三军的所在。召见的场所,就能猜出今日君前奏对的内容。
“来了。”讲武殿前,已经早早等候着数名官员,当然,他们不是在等徐卫。说这话的,是何蓟,如今官拜御营司左军统制,他的麾下,是当年童贯一手创建的常捷精锐,在保卫朝廷南迁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都向讲武殿下望去。这几年,徐卫在陕西干得风生水起,这些呆在天了身边的武臣们也有所耳闻。而且在场的,多少都和徐卫有些交情。何灌就立即笑道:“当日,有人反对徐九建节,本官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真是……”
旁边的枢密使折彦质马上接口问道:“哦?何少保此言何意?”
“枢相看看他那张脸,他若是建了节,那外头带兵的将领们还有什么想头?”何灌笑道。他的意思是说,徐卫太年轻。
折仲古也属朝中少壮派的代表人物,刚到不惑之年,但跟徐卫比起来,还真得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因此点头道:“确实,年少有为。”
在场的,还有西军老一辈的姚古,以及张叔夜的两个儿子。不管跟徐卫识与不识,都客气地夸了几句。正说着,徐卫上得前来,一脸笑意,作着四方揖道:“见过诸位长官,同僚。”
他如今正三品武职,军阶比在场的部分人还高,因此大家客气地还礼。何灌在公作为长官,于私,又是长辈,因此道:“徐招讨远归辛苦,近年捷报频传,可喜可贺。”
“少保过奖,尽忠职守罢了。”徐卫看到他,就想起何书莹,心里怎么着都有点别扭。只是表面上,仍要装作无事一般。
“何过太谦?”折彦质笑问道。
看到他,徐卫才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私谊就不提了,单说当年杞县劫粮之时,折彦质亲率部队来救,光这个情,徐卫就欠大了。何况,对方如今已然是高高在上,掌全国军务的西府首脑,枢密相公。
展颜一笑,执礼道:“卑职据实而言。”
“哈哈,徐招讨在陕西作得好大事”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徐卫定睛一看,此人约在六旬左右,既高且壮,须发虽半白,但其威猛本色不改。何灌适时介绍道:“这位是姚太尉。”
姚?听到这个姓,徐卫执礼道:“莫非熙河旧帅?今陕西西路姚招讨之尊?”
姚古又是一阵笑声,还礼道:“正是常听犬子提及,言徐招讨所部,为西军虎狼之师。从征伊始,每逢北夷,未尝一败了不得”
对方激情澎湃的夸奖使得徐卫连连摇手道:“太尉实在过誉了。”
此时,张伯奋,张仲熊两兄弟又来见礼,他二人是张叔夜子嗣,如今统领着御营司右军,就驻在镇江府。徐卫刚刚踏入仕途时,张叔夜倾力帮助,是对徐九有恩之人。面对他的儿子,徐九怀着一份敬意,俯首道:“令尊在世时,勇赴国难,披肝沥胆,实在叫人钦佩。”
众武臣说了好一阵,都是探讨和女真人作战事宜。徐卫本来是最有发言权的,莫说是在场,就是整个宋军当中,谁的对金作战经验有他丰富?只是徐绍一再提醒他,在镇江行在,记住谨言慎行,不能因为是拥兵在外的武臣,又立了许多战功,便飞扬跋扈,趾高气扬,那是取祸之道。
于是能不说就尽量不说,一直挨到内侍都知钱成从讲武殿里出来,宣众大臣入内面圣。
入得殿内,只见官家高居御座之上。这一群都是武臣,风风火火地行至殿中,大礼参拜,高呼万岁。
“都平身吧。”赵桓伸手虚托道。待一班武臣们起来,他笑道:“今日召众卿来,别他无事。只是常与执宰议事,难得与卿等一会。这文武之道,不可偏废,尤其是国难当头,金寇狰狞之时。”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下打量,看到徐卫站在折彦质、何灌、姚古之后。
“近日朝议,都说参知政事赵鼎方略,想必卿等也有所耳闻。你们都是带兵的,仲古虽为文阶,也出身行伍之家。朕想问问,赵鼎之策,能强兵否?”赵桓问道。
群臣异口同声,都说能。武臣不干预政事,宰相呈述的治国方略,他们本能地回避,不去评论。
皇帝显然明白这一点,挥手道:“但说无妨,毕竟术业有专攻,文吏们再高瞻远瞩,也不如你们了解情况。何灌,你说。”
何灌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经验丰富,当即出班答道:“官家,宋金开战伊始,北夷迅速占据两河。究其原由,一是猝不及防,二是军备荒废。统兵之官多畏死,执戈之士也同样。如今军中,除西军外,多为近年招募组建之新军,可谓破而后立。臣认为,赵相之策,确可强兵。”
赵桓点点头,又问:“姚古,你意下如何?”
姚古原为熙河帅,算是西军老资格了,出班道:“陛下,兵强与否,不在数目多寡。今各地皆招募勇壮,充实行伍。但还需选贤择能,付以兵柄,并有针对地作出训练。和女真人作战,不同于剿匪,也不同于征讨党项。臣认为,要遏制女真,必须要有一支敢于野地争雄的精锐之师。”姚古在宋金之战爆发后,其统军作战的成绩差强人意,但这几句话还算是真知灼见。你老龟缩在城池里等别人来打,总归是被动,敢于野战争锋,才是取胜之道。
“卿不愧是西军宿将。”赵桓赞道。
此时折彦质出班,向天子奏道:“陛下,若论野地争雄,这殿上便有一人。近年来,与北夷搏杀于关中,未曾败绩,何不问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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