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里却热闹非凡,以提刑司万俟卨为代表的一批官员,从上午就到了宣抚司,堵着李纲要求给个准话。
二堂里,原本在此办公的宣抚司佐官们不堪其扰,早就跑了。李纲坐在案桌后,幞头摆放在旁边,正下笔如飞,批示着各项条陈,其内容大多与军需有关。对四周的嘈杂,他充耳不离。
“宣相,金贼旦夕便到,陕西诸司都在长安城中,万一有失如何得了?我等非为自身安危,乃是顾及陕西大局啊!”万俟卨一上午口水都说干了,可李纲愣跟没事人一般。
这让万俟提刑很不高兴,这段时间,他在长安军民心中可是享崇高威望!原因何在?就是因为他极力反对退守秦陇!可现在却怪了,军队不退了,他却要退。
“徐经略历年来与金军恶战,从未退却,长安有他主持防务,诸位同僚不必过于担忧。”李纲头也没抬,笔走龙蛇。
“我等并非不信徐卫,只怕万一。”有人小声说道。
李纲仍旧不抬头,笑了一声,此时正好条陈批完。他便放下笔,抬头道:“公等可记得当初童贯之事?”
童贯当初担任河东宣抚使,下面的人几次三番向他报告,说金军要侵宋,已经在集结大军了。可这位以宦官之身而封王的老贼不信。等到金军真打过来,他拔腿就要逃,当时太原城里的文武官员拦住他,说你是河东最高长官,这种时候你怎么能逃呢?
童贯却说,我是宣抚之臣,又不是经略司的帅臣,我要是留下来打仗,还用你们干什么?结果,他非但脚底板滑油逃了,更把数万常捷精锐带走,直接导致河东的防务空虚!
当李纲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时,一班官员鸦雀无声。李宣抚拿这个说事,等于是表明了自己与会长安共存亡,绝不会离开。你跑了就是童贯!童贯是什么下场?人头挂在东京城墙上示众啊!
得,李宣抚都是这个态度,咱们还能说什么?走吧,吃饭去,万一紫金虎扛不住,咱们就不知道还能吃几顿了。一群官员大眼望小眼,最后到现所有人的眼神都一致了,这便开始离去。
万俟卨给李纲行了一礼,转身向堂外走去,刚到门口,便望见中庭里,一位官员款款而来。一身簇新紫色公服的徐卫,扎着根亮闪闪的金带,背着双手,提着马鞭,闲庭信步似地走了过来。这幅场景,让他们很揪心,非常揪心。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说小徐经略相公,你这是逛园子呢?这种时候,你身为大帅,就应该四处调后遣将,把城墙都给它站满,能架弩的地方都给它架上弩,让女真人一看就不敢再打长安。你倒好,你比李宣抚还悠闲。
徐卫走过来,唱个大肥诺,作个四方揖,朗声道:“诸位大人,有礼了。”
万俟卨斜着眼睛打量他一番,皱眉道:“徐经略,军情紧急,你好歹该是身着戎装才对。”
“怎么?本帅穿戎装,能让万俟提刑安心一些么?”徐卫笑问道。
被他说中心事,万俟卨不再接话,咳了一声,绕过他,径直往外而去。剩下的人,大多无视紫金虎,只有极个别跟他打了个招呼。徐卫目送这班官员离开,摇头直笑。而后踏进堂中,见李纲正在整理方案,便叫了声“宣抚相公”,上前一礼。
“哦!来得正好,你上的条陈,本相都批示过了,拿去吧。”李纲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徐卫往案上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宣相,万俟提刑等人还在要求将诸司迁出长安?”
李纲轻笑一声,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本相誓与你坚守城池,决不退却!我都不退,他们有什么理由退?”
徐卫颂扬了几句,心里暗道,当初就是万俟卨他们上窜下跳,甚至把百姓煽动起来。好,现在我不退了,我死守长安,但我拉着他们那帮撮鸟一起不可!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一串蚂蚱,谁也跑不了!
“宣相,有几件事情,卑职希望事先言明。如有冲撞之处,还请相公海涵。”摆了一阵闲条后,徐卫这开场白说得有些门道。
李纲知他素来爽利,如果没有原因,决计不会说出这些话。遂道:“但讲无妨,只要本相能办到的,照准。”
“卑职既然领命守长安,自当效死。但是开战之前,希望宣相能答应卑职几个,几个请求。”徐卫语至此处,顿了顿。
见李纲作倾听状,才继续道:“首要之务,便是凡军务,我自该呈报宣相,但请相公……”
话说到这里,李纲已经明了,截断道:“这点你大可放心,打仗是你的事,本相决不干预指挥!非但如此,陕西诸司官员,都不许插手军务!这一点,稍后本相当召集诸司言明!”
徐卫点点头,又道:“其次,请宣相将京兆府都作院暂时划给卑职管辖。”一旦守城战开打,那必然要用到火器,陕华都作院的全班人马虽然调过来了,可规模岂能和京兆府的作院相提并论?没有这一个支持,怎么保证火器的制造?
李纲毫不含糊,挥手道:“本该如此,何必再言?”
“再者,卑职所需的粮饷,军械,也请宣相尽力拨给。”徐卫边说边注意对方的反应。
李纲想了想,应允道:“你是京兆知府,凡战时,可先行事,后上报,子昂宽心,本相会授予你全权。”
他话音一落,徐卫即后退三步,俯首一拜道:“诚若如此,卑职便敢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李纲上前执定他手,未语先叹,继而道:“子昂啊,在东京时,我便知你非寻常之辈。今果不然,紫金虎的威名,震动两河陕西。本相知道,你东京派员的背景,给你带来了便利,也带了掣肘。旁人可以无视宣抚司的节制,阳奉阴违,可你却不行。眼看着自己在前头浴血拼杀,旁在却在作壁上观,有些情绪也是当然。但,子昂,国难当头,若人人图自保,谁来保全百姓?谁来守卫这天子的疆土?”
徐卫正色道:“宣相教训得是,卑职谨记在心。”
李纲拍拍他肩膀,关切道:“没吃午饭吧?”
“哈哈,行伍中人,最忌讳肚中空空!卑职已经用过,就不打仗宣相了,告辞。”徐卫笑道。李纲又嘱咐几句,徐卫便退出堂去。
保全百姓,是我应当应份的,这不必说。替天子守卫疆土?拉倒吧,他自己都不在意,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我守长安,非为官家,宣相岂能知之?
出宣抚司,至街市上,此时的长安城已经变成一座剑拔弩张的要塞。随处可见疾行的部队匆匆而往,四壁城墙上,甲士如潮,都在紧张地整备着兵器,以待金人。
徐卫上马没行几步,便瞧见杨彦领着一队士兵过来,遂打马上前,从身边拿出一个李纲亲笔批示的陈条,唤道:“杨彦!”
杨彦望见了他,大步上前道:“大帅!”
“拿宣相批示的条陈,去武备库,但凡用得上,都给它搬出来。”徐卫朗声道。
“得令!”杨彦大喝一声,接了条陈,将手一挥道“弟兄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