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一路从定戎到泽州。沿途之上,除河中府还算勉强之外,其余绛州解州等地百姓都逃得七七八八,郊外看不到半个人影,废弃的村庄比比皆是。而城里更显诡异,偌大的城池,竟找不出几个人来。只有些疯的、癫的、老的、残的留守,入目一片凄凉。没亲眼见过的人,绝对无法想像那种情况,比方说城中的茶馆酒楼,原是最热闹的所在。可现在你钻进钻出,就有你一个的影子,喊上两嗓子,还能给你弄出回声来。莫说现在天冷,就是夏季也够你吓出一身冷汗。此情此景,徐卫只想到四个字,我是传奇。
等进入泽州,才让人感觉到原来不在远古洪荒。杨马杜三将已率先头部队进驻泽州城,周边的义军队伍闻风而来,为的便是一睹小枢相的风采。
时本以残败的泽州城又经李军一通糟蹋,弃城而走时还不忘四处放火。徐卫命部队寻找合适地点宿营之后。一面接见义军首领,一面命李贯遣人四处收集消息,尤其是注意有无女真军队的动向。杨彦等人一路连捷,勇复泽州,这自然值得高兴。但他心时明白,李军不过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甚至连军队都算不上,虎捷打赢这样的对手,并不值得骄傲。
不久,细作回报,李单窜入昭德府之后,立即收拢了兵力,全部龟缩在昭德城中,看样子是在等他老子从威胜军前来增援。不过,暂时还没有发现金军的动向。徐卫命令严密关注后,便向陕西行文,上报战果。
这一日,部队还停留泽州稍作休整。徐卫带着杨彦马泰吃过午饭后随处走走。人家饭后或是漫步于林荫之下,或是游走于江河之畔,他三个倒好,穿行于残垣断壁之间。看着那些被李军烧得面目全非的楼宇店铺,徐卫脸色愈加深沉。一座城市往往要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才能渐具规模。建设是那般艰辛,破坏却是如此容易。
“这群猪狗,人事不干!好好的城池,竟给糟蹋成这般模样!他日擒了李植,我先扇他俩大嘴巴!”杨彦眉头都拧到一处了。一路上忿忿不平地骂道。
行至一处,只见一块匾额被扔在街上,不知已经多少人践踏,但那上面依稀能看出“上方寺”三字。街边,只见那寺庙大门残破,徐卫等三人入内一看,竟连插香的大鼎都不见了,再往宝殿上看,杨彦马泰都暗叫一声罪过。释迦牟尼佛的塑像似被人生生从神坛上拉倒下来,连头都摔成两半。整个大殿没有了房顶,四周一片大火之后的焦黑。这乱世骤起,神佛非但没能庇佑信众,反而连自身也难保。
“甚么人!”马泰突然拔刀一声喝,便听得那神坛之后“哎哟”一声,随后又响起重物落地,还夹杂着水声。
杨彦箭一般窜过去,只见一个汉子,约莫四十多岁,就跟从灶坑里爬出来一般,全身上下俱是乌黑,就瞧见两个眼珠子在罢。地上。一枝木桶横卧着,水全洒了出来。见眼着三人都身着戎装,那汉子这才放下心来。爬将起来提了木桶,弯下腰道:“小人便住在对面的巷子里,这周围便只寺里有井,因此过来打些水。”
杨彦一声冷哼:“城中百姓大多逃走,你莫拿话诓我!”
“节级说哪里话,小人姓曹,家中行大,原在这处贩菜谋生。金狗寇河东,官府让百姓转移。可我膝下并无子嗣,只有家中老母卧病在床,行走不得,说是死也死在泽州。浑家见状,自回娘家去了,我便与老母相依为命。这城里,义军、贼寇、李军来来去去,见我家徒四壁,又生得瘦小,也没谁为难。这不,母亲冻了脚,我热些水给老人家烫烫。”曹大说这话时,神态非常平静,既没有见到王师的喜悦,也没有普通百姓的惊慌。想来是见惯了刀光剑影,已经不当回事了。
“倒是个孝子。”马泰感同身受地赞道。
那曹大也不回一句,径直提了木桶往后走,不多时又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走了出来。看这样子,他似乎力气不济。也不知是有病,亦或是饥饿?
“我到你家去看看如何?”徐卫突然问道。
那曹大这回倒有些吃惊,但还是点头道:“官人若不嫌脏,便请跟小人来吧。”说罢,双手吃力地提着那半桶水往寺外行去。徐卫使个眼色,马泰抢上前去替他提了水桶,就好似捏根稻草般轻巧。到了曹大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这是所低矮的平房,建在巷尾,又阴又暗又潮,徐卫三人站在门口往里打望,隐约看见有人卧于床上。曹大进去之后便唤了一声娘,也没见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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