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动,任由他搂着。
又过得十余日,丹山边患基本肃清,西番人被打得怕了,再也不来搅扰,附近的铜山镇是好大的一个镇子,外患已除,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明百姓就如草原上的野草一样坚韧,兵祸战火之后,只要有点雨露日光,照样生机勃勃娶媳妇生娃娃过日子。
顾少棠班师前正好赶上镇中的“保安寺”一年一度的庙市,营中既然无事,顾少棠和风里刀就穿了寻常百姓服饰,去镇上游玩。
偷得浮生半日闲,顾少棠跟风里刀自小相熟,这样的庙会也不知携手并肩玩儿过多少,但在激烈血腥的战事间隔中,再见舞狮百戏,诸般杂耍,人人喜气洋洋的场面,却别有一番心情。
踩着高跷翻筋斗的侏儒,吐火的大食人,演双簧变鱼缸的江湖艺人,围观者甚多,热闹非常,二人被人流挤来挤去,好几次险些不见了对方身影,好容易又聚到一处,风里刀伸手就欲拉住顾少棠。
顾少棠连忙甩开,瞪了他一眼。
风里刀怔住了,道:“怎么?”
顾少棠道:“这里离军营不远,我们能来,难保没有其他兵卒溜过来玩耍,要是让他们看见那还了得?”
风里刀不敢再拉顾少棠,有些悻悻,一转脸,忽而喜道:“有办法了。”
顾少棠顺着他视线望去,却见一个花哨的摊位,摆得尽是些空竹,布偶,九连环之类的玩儿意,最上边挂着几个五颜六色的面具,画成城隍,判官,小鬼的样子。
风里刀取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转回身来,将“城隍”递给顾少棠,道:“你是城隍,我是小鬼,一辈子给城隍老爷管着,捶腿倒茶。”
顾少棠有点嫌弃的看了那丑怪的面具,却还是带上了。
面具带来一种全新的安全感受,躲在后面藏起表情,好像全世界的目光都消失不见,顾少棠不再顾忌自己的将军身份,女扮男装的秘密,全然放松下来,好像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跟着青梅竹马的风里刀四处玩耍。
他们手牵着手,气喘吁吁的跑进一条窄巷,笑得停不下来。
“那个使飞刀的家伙,脸都青了。”
“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骗钱,我教教他什么叫做‘暗器’。”
风里刀摘了自己的面具,靠着墙壁喘息:“这倒有点像那年我们第一次偷偷溜下山,去渝州府看海棠花会。”
顾少棠声音甚是愉快:“你还记得?”
风里刀修长的手指搭上顾少棠脸上满是油彩的面具,缓缓掀开,露出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秀丽容颜:“永远都不忘记。”
那年春光正好,那年海棠如海,那年是纯白如纸的少年时光,所有的烦恼都还没有发生,他们理所当然的觉得人生就应该只有快乐,嘴唇初次相碰的瞬间,就如同蝴蝶翅膀上的彩虹,甜美的像场美梦,印证着彼此的年华。
嘴唇在慢慢靠近,风里刀眼中的温柔和忐忑让人迷醉又不忍拒绝,顾少棠似被蛊惑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舌缠绕,熟悉的亲切的气息,夹在少年的回忆之中,柔情一寸一寸化开成漫天的雨露。
一吻过后,顾少棠绯红了双颊,垂了眼帘,风里刀嘴角挂笑,气息凌乱,手搭在顾少棠腰上,有些意犹未尽。久未亲近,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人说话。
忽听得巷口之外隐隐传来叫卖之声,童声清脆悦耳,似是西南口音,夹杂在各色北地方言之后,稍显突兀。
顾少棠乍闻乡音,颇觉亲切,侧耳听了片刻,奇道:“竟然叫卖的是酒骨槽”,酒骨槽是一道渝州有名的吃食,乃是用曲酒将羊肉煮好,再撒花椒、茴香、盐巴,装在竹筒之中,筒口用石头将肉紧紧压住,待酒和肉相透,蒸透食之。
她离乡日久,忽然想起家乡美食,不由食指大动,对风里刀道:“去看看。”
风里刀点点头,二人一齐走出巷子,走了一阵,果然看见一排钻天杨之下,还有十几个小摊子摆着小吃玩儿意之类,但不在镇子中间,客人就不如方才的摩肩接踵,大概每个摊子上有两三个人而已,其中一棵杨树之上拴着个小马车,车上有个装杂物的大圆木桶,前边的案台上是个大竹蒸笼,下边炭火烧着,热腾腾的冒着蒸汽,带着酒香的羊肉香气四溢,就算不走近,也让人垂涎欲滴。
顾少棠正觉得奇怪,为什么旁边的摊子上都有客人,只有这边连个人影都没有?朝旁边一看,明白过来:一个红脸膛的大汉坐在摊子边,就如同所有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般,满脸怒容,似乎随时要把敢于打扰他的人揍一顿,这么个瘟神在,门可罗雀也是自然的事。
吃乃是人生第一紧要的大事,更何况顾少棠根本不怕他,仍旧走了过去,忽然从案台后边窜出了个小男孩,想来方才是被台子挡得严严实实,不过六七岁,圆圆脸长得很清秀,身上破衣褴褛,在北地的瑟瑟寒风中打着寒战,大声热情招呼顾少棠和风里刀二人:“二位客观这边坐,来碗酒骨槽暖暖身子吧。”那大汉鬼憎神厌的表情却一直不变,似乎没看见他们。
顾少棠也不理会他,只是让小伙计上菜。不多时,那孩子就手脚利落的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羊肉过来,顾少棠吃了一箸,眯了眼赞道:“倒还真是家乡的味道,要是有温热的梅子酒配就好了。”
风里刀站起身来道:“街口就有家酒肆,我这就去买。”他此时心中柔情万千,哪怕顾少棠要天上的月亮,只怕也会试着摘摘看。
顾少棠扁着嘴,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在“好吃的”和“风里刀跑腿”之间犹豫片刻,点头道:“那我等着你。”
风里刀走路带着风,连脚步声都十分愉快,可惜那酒肆的老板是个胡人,只有像火一样的塞外烈酒,但友善的给风里刀之路,让他去不远处的客栈去买。
一盏茶的功夫后,风里刀转了回来,怀里揣着一小坛桂花酒,一边走出巷子口一边腹诽这个偏远小镇匮乏到一坛梅子酒都找不到。
一抬眼,手中的酒坛“呯”的一声落在地上,眼前情景不由得他不惊:十几个摊子前所有的客人和摊主都瘫倒在桌上地上,生死不明,而他们方才坐的那个买酒骨槽的地方,哪里还有顾少棠的身影?连那个红脸大汉和小伙计都不见了。
风里刀心中惊骇无已,急唤了几声“顾少棠”“顾少棠”,却只有风声相和,周遭寂静的如同只剩他一人,急奔去一个瘫倒在地的百姓身边,伸手探他脉息,却见他只是面色潮红昏迷不醒而已,又查看了几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症状,就如同酒醉一般。
“好厉害的迷药,”心中电光一闪,失声惊道:“七日醉……”七日醉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毒药,只要指甲缝中的一点,就足以迷倒十数人,中毒后状如醉酒,七天七夜昏迷不醒,但此毒甚是罕见,只有一个滇边的诡秘门派会使,虽然名头甚大,但大多数人却只闻其名,从来都没见过。
虽然多历风波,但当此时刻,风里刀的手遏止不住的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回头,这才发觉方才拴在树上的马车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边塞小镇,因为有时会有战事,所以也修了不高的城墙,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北出铜林镇,就是浩淼无人的草原和大漠,草原和大漠之内,有瓦剌,鞑靼,西番诸多异族。
北门守门的兵卒,正拄着长枪,昏昏欲睡的打瞌睡,风里刀揪住他的领子,扬手就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冷冷喝道:“刚才有没有马车出城?”
那兵卒被打得懵了,捂着脸道:“你……你是谁?怎么敢殴打官军?”
风里刀眼中是焦灼的怒火,森然道:“我问你,刚才有没有马车出城?敢再耽误功夫,别说打,你的命都赔不起。”他做督主日久,深具威仪,此时又懂了真怒,那兵卒被他威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兵卒甚是乖觉,一看风里刀衣着举止,也不像是本地人,又想起附近有明军作战,保不齐这位就是什么将军参将,十分客气道:“这个官人,方才是有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出城去了。”
风里刀追问道:“马车上有什么人?是不是有个小孩子?”
兵卒踌躇道:“那马车甚快,小人眼拙,没看清上边有什么人,依稀记得装了个大木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