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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憋得咳嗽两声,狠狠拍他屁股道:“他妈的,再闹我就干死你!”
商细蕊鼻尖对着他鼻尖,堪堪怒目:“来呀!
干呀!”
程凤台被这利刀子眼神一盯,心里边也迅速蹿起一把邪火,嘴上反而放软了声音,贴他耳边道:“那让我听听,让我听听商老板过去唱戏的声音。”
商细蕊将信将疑:“听完就给我?”
程凤台保证:“一定给你。
快起来吧!
把你二爷压扁了都!”
商细蕊翻身从他身上爬起来,大喇喇在贵妃榻上坐好,拍拍这张长榻,闲闲道:“外国人的这种椅子真舒服,比沙发和席梦思还舒服。”
程凤台道:“这里面没有弹簧,就是海绵。
舒服吧?舒服给你买一张。”
手中珍而重之地把商细蕊的唱片放上,再去倒了两杯红酒,递一杯给商细蕊。
商细蕊一仰头就干了,咂咂嘴:“酸的,和驴尿一样。”
程凤台皱眉笑道:“你就知道驴尿是酸的?就是驴尿也不是你这个喝法!”
又给他斟上一口,紧挨着他坐下。
唱片机里慢呀呀飘出些唱词,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商细蕊的声腔,嗓音水嫩嫩的,比现在更要脆亮一些,音气却不如现在绵长轻巧。
程凤台品着酒,听着戏,神色陶醉,分外有一种追溯时光的感慨。
他错过的这一段美丽岁月,如今只能用耳朵领略一二了。
商细蕊跟着哼哼戏腔,猴儿一样横过来竖过去,在贵妃椅上翻腾,最终脱掉鞋子把脚搁在程凤台大腿上,以一种醉酒的姿态枕着扶手仰天半躺,嘴里跟着哼哼戏,心里不带什么感触,只是非常悠然。
忽然就觉得屁股后面硌着什么,撅屁股伸手往贵妃椅的缝隙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只拨浪鼓和一团小婴儿的袜子,他丢掉小袜子,跟着戏里的节奏就开始摇拨浪鼓。
程凤台打一下他脚底心:“你就不能消停点!”
唱片机里的商细蕊处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已经红透了平阳方圆百里,搁在偌大的中国却算不得什么。
商菊贞为了栽培他,带着戏班子到天津武汉广州几个地走了一趟穴,才算真正把商细蕊水云楼闯出一番名号来了。
最后走穴走到上海,唱片公司的经理慧眼识珠请他录了四张唱片,有他个人的,有与人合辑的,每张发行不过三四百的样子。
等到商细蕊名气响遍九州,唱功也入了化境,正该是认认真真灌两张唱片的时候,他却已经不愿意把声音装在小圆盘子里了。
“那么,商老板为什么不肯再录唱片了呢?”
程凤台一手伸进了商细蕊的裤管里揉他小腿,揉得商细蕊直踹他肚子:“你不把好戏录下来,多可惜啊!
比如前阵子俞青在,黎伯还没病,好好录两出你们拿手的给票友一个念想。”
商细蕊为什么不愿意录唱片,这又是另一个小掌故了。
商细蕊与义父商菊贞同一个脾性,皆是喜好夸耀。
最初灌录唱片,被公司经理千捧万捧,他也是得意非常,觉着很荣耀。
后来父死姐嫁人,商细蕊带戏班入北平,拜在宁九郎门下,对宁九郎真心佩服得紧。
某日路过一条小胡同,一户人家半敞着大门,女子浓妆艳抹,发鬓斜插一朵大红绒花,衣襟松开着一粒扣子,靠在门框上像在同小贩讲价钱,门里是几个男人喝酒划拳的声响。
这一看就是一名暗娼。
商细蕊待要快步走过他们,就听见那女子道:两个大钱,不能再多了!
就要宁九郎的《碧玉簪》、《桑园会》来听听,少唱一段就砸了你的戏匣子!
小贩将将就就,背着那只硕大的唱片机随女子进了屋,不一会儿寻欢作乐的声音里夹进了宁九郎的袅袅戏音。
商细蕊立在外面,听在耳中只觉万蚁啮骨,就想踢开门冲进去打一架,把那只唱片机砸到稀巴烂。
从此以后就很抗拒录唱片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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