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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河与舟 10（第1页）

看到徐舟，萧河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自卑、孤独、想要依赖而不能，便演化为对整个世界的敌意，以及对自己的纵容。

他没有父亲；或者该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出生以后，就在乡下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妈妈偶尔来探望他，客客气气地吃顿饭，留下些钱就走。

他长到上学的年纪，才有了名字。

那之前，外公外婆叫他“哎”

。

“哎，过来吃饭了。”

“哎，去河边打桶水。”

“哎，明天你妈妈来，你不准跟你妈妈说话，知道没？”

村子里的人则叫他“小杂种”

，或是“没爹的”

。

“小杂种，你爸爸呢？”

“没爹的，叫我声爹，我就给你买糖吃。”

上学需要个正式的大名。

萧是外公的姓，因外公外婆的房子傍河而建，就给他取名为河。

萧河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在他看来，河水是有力量的。

萧河非常喜欢上学。

因为在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叫他“萧河同学”

。

“萧河同学，这道题你来回答。”

“我们来欣赏一下萧河同学的作文。”

“萧河同学，你又考了第一名。”

老师的笑容很淡，似有似无的，这一秒恍若微笑，下一秒消失无踪，瞳仁的颜色，比夜晚的井底还深。

小学校里的老师一般是从N大来的刚毕业的师范生，来乡下教一年书就会走。

但这个年轻的女老师在村子一待就是六年。

萧河常常看到她坐在河滩的芦苇丛里，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

凉凉月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编成麻花的辫子泛着浅黄色的光泽。

萧河懂事得早，他觉得老师有心事，便多留意了几分。

有一天，他又在芦苇丛边吹风，听到了芦苇丛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有男人的低吼和女老师的哭泣乞求。

芦苇丛沙沙作响，河水波涛汹涌。

萧河拨开芦苇丛，看见一个男人，面孔陌生，显然不是村子里的。

男人紧紧抱着女老师，她边哭边挣扎。

萧河大喊：“有人掉到河里啦，大家快帮忙救人！”

男人一听，以为有很多人赶来，慌忙逃走。

萧河跳到老师面前，像个成熟男人那样拍拍胸口：“老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老师哭得梨花带雨，对萧河说：“谢谢你，萧河同学。

今天的事要保密，好吗。”

萧河和老师的关系自此按下快进。

老师待萧河像弟弟，萧河呢，掺杂了一丝懵懂的感情。

老师郁郁寡欢，萧河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他不止一次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

老师只是笑笑，敷衍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再喃喃地低语：“爱呀，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师除了教语文数学这些基本课程，还给学生们开了话剧课。

这些乡下孩子对话剧感到新奇，但新鲜感一过就嚷嚷着没劲。

最后还肯和老师一起排练话剧片段的就只有萧河。

“我大学时是话剧社的。

我们那届出了个很好的演员，后来去省里的剧团了。”

老师对萧河说。

萧河发觉，老师说起这些话，脸上的表情比淡淡的微笑浓一些。

五年级毕业，萧河要去邻村上寄宿初中。

初一的寒假，老师结婚了，嫁到别的村子，沿着河往上游走四个钟头才能到。

老师嫁人的日子，萧河和村子里的人一起送老师到村口。

体型壮硕的庄稼汉，上前攥住老师的手就走，老师走得慢，被粗暴拖着差点摔倒。

晚上萧河把脸埋在枕头里，莫名地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