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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不成器,不还有你们帮衬吗?”
三少道,“凉生也是看五妈在白人那里平白无故挨打受委屈,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洪爷想起这事便气得哆嗦,“那拉丁妇,仗着法律不承认这桩婚,早早跟白人飞黄腾达,飞出这条唐人街去,我倒也省事。
偏她没本事,飞不出去。
有事上门求你,无事徒惹是非。
若不是六子三天两头上她门与她那窝拉丁婊|子勾三搭四,她凭哪点能让人叫她一声五妈?”
三少知道这事正中了父亲痛处,便不再多言。
洪爷虽气着,仍挂心爱子,“倒也别顾我,早点想法子叫人上警局去。
那小子给关了这么多日,伤得怕是比我重多了。”
三少道,“儿子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洪爷便再不讲话。
惠爷给他看罢,直言告诉他:“我只能给你下几剂狠药,也不能保证你定能好。”
洪爷却笑着,“也是中国人的老东西好。
像我这病,你能看出,白人却看不出。”
惠爷明白他的意思,万般无奈,也只再三劝道,“烟是真再不能吸了。”
洪爷此后不再说话,只笑笑,由着惠老头在他淤血痛处补上于治病微不足道的几针。
直至临走前,他都没同他们三人说上任何一句话。
只扬扬手,将阿英又招了回去,嘴里旁若无人,像唱曲似的,慢悠悠地说着。
“老钟,我们年轻那时多好啊。
那时女仔也多好呀,黑纱的唐衫,一根乌油油的粗麻油辫,一双木屐踢拖踢拖。
一笑,明眸皓齿,一低头,风光尽藏眼底,一支洞箫悠长悠长,吹到你心里去。”
惠老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收了药箱,叫淮真背上。
一同出烟馆,两人再开口讲一句话。
连淮真也不知怎么,只觉得五味陈杂的,有些堵得慌。
洪爷最后那句话,像幅画一样,在她心里头描摹出一个几十年前南国少女的模样,黑黑辫子放在胸前,立在溪边盥洗衣物,冲人颟顸痴笑,连心也是透彻纯净。
从那少女身后,她仿佛看到一整个古老陈旧的国,一个又一个黄色的影子,满载的贫瘠故乡的美梦,踏上一艘一艘悠悠晃晃的小船。
每一艘船上,都满载着一个深藏心底,深藏故乡里南国少女的影子。
这影子陪伴着他们在这片被称为“金山”
的大陆,百载孤寂而备受耻笑的一生,仿佛是他们艰难忍耐屈辱的心头唯一一盏光。
一年又一年,直至彼岸的大陆改换新生,而大陆这头,一场地震与一场大火,将古老岁月统统焚烧殆尽。
在那原本狭窄的木屋与肮脏土地上,拔地而起一座座黑砖的房屋。
在灰烬里,破陋的唐人街跟着孱弱的旧中国一起浩浩荡荡的去了,新的唐人街跟着焕然一新的中国在灰烬里涅槃重生。
数百载逆来顺受,却有着始终如一的顽强生命力,这就是他们的一生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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