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开始,每当那朵花妖艳地盛开时,他便感到困倦,感到疲惫。
月下僧,夜中花。
月是残缺的,僧是俊朗的,夜是清冷的,花是诡艳的。
无花大师看向西方,那是家乡“白驼山”的方向。他的心阵阵哭泣,为一个女人,一个唇角有痣的美丽女人。
——梁惊花,那个美艳如花的女人,他的嫂子。
为了梁惊花,他大闹“白驼山庄”,他一面与大哥“大漠明驼”欧阳驼恶斗,一面对梁惊花说:“我大哥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
梁惊花冷笑:“你能给我平静安定的生活吗?”
他说:“可以。”
梁惊花又冷笑:“你可以给我富贵的生活和庄主夫人的尊贵身份吗?”
他犹豫了片刻,苦笑道:“我给不了。”
哥哥“大漠明驼”欧阳驼身有残疾,眼见不敌,那时候梁惊花的眼中,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游离,但她的“花剑”很快就出手了,刺的是弟弟欧阳花。
欧阳花的手臂被刺伤了。
不,梁惊花那一剑刺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当那一剑刺进肉里的时候,欧阳花感到剑是那么地冷,从手臂一直冷到心底。
梁惊花要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拒绝了,垂着一条伤手跳上了马,任鲜血一路飞洒。
离开“白驼山”的那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仿佛老天爷都感受到了他的伤悲,在为他流泪。
“那场雨下得很傲慢。”欧阳花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边挂了半个凄惨的笑意,那时他已伤得很重。
欧阳花带回了路边一朵异艳的花。
花在眼前。
人在天边。
那朵花一直开到天明又闭合起来,连香气也一同收回。
早课的钟声,伴着清晨湿润的风传得很远。
无花大师坐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那朵盛开又闭合起来的花,打坐,念经,沉浸在暮鼓晨钟的的世界。在那一刻,他是平静的。
然而,平静又是如此地易逝。
小沙弥圆悔将他请到了“知客厅”,又见到了自己当年的部下,愁眉不展的总捕敖近铁。
“总捕……”敖近铁习惯性的行了下属拜见上司的大礼。
无花大师双掌合十,眉低目垂,阻止昔日属下的礼节道:“檀越不必多礼,无花已脱离尘世,卸任多时,早已不是什么总捕。”
敖近铁只得苦着脸改口道:“恩师,昨夜城西尤寡妇被奸杀了,凶手犯案手法与倌倌小姐那宗命案如出一辙,现场同样留下奇怪的花粉味道,近铁无能,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无花大师不为所动的道:“那又与无花何干?”
敖近铁焦急的道:“属下这番二次上山叨扰,便是代城中百姓恳请恩师出山,重振当年‘玉面神捕’风采,将作恶凶徒绳之以法,为两名受害女子申冤,以安民心啊。”
“人生如浮云,功名如流水。人世如此苦痛,又安知死去不无欢乐?无花已入空门,四大皆空,一切皆空,生与死,名与禄,都与无花无关了。檀越请回,恕无花不能远送。”无花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恩师,这件案子牵涉巨大,非同小可,已然惊动了李相,您可知道,受害少女倌倌小姐的父亲关飞渡大将军,那是李纲李相爷的旧部,上头已经发下话来,三日之内破不了案,‘北凉’一路,自席青谷大老爷一下文武胥吏六百八十九人,都要人头落地啊!”敖近铁在身后紧跟不舍地呐喊着,声音追在无花大师修长出尘的身后,久久不散。
无花大师终于停住脚步,声音温雅地道:“席青谷檀越昔年于无花有知遇之恩,也罢,或许这也是上天为了让尘世从无花心中彻底消除而下的劫,无花就随檀越下山走一遭。”于是,无花大师就下了山。
临下山的时候,无花大师嘱咐小沙弥圆悔,好好待代他照顾他的花而。
无花大师走到被害人尤寡妇床前,看到了那张平静而美艳的脸,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这张脸有几分熟悉。无花大师思索了片刻,终于明白,这个尤寡妇的眉眼跟他朝思暮想的的那个“她”,竟然有几分相像。
尤其嘴边那个美的有点媚,媚的有点美的痣。
——惊花,你现在还好吗?哥哥对你还好么?有没有再打骂过你?我们的儿子净月,是不是又该长高了?你会不会偶尔的想起我?哪怕是不经意的那么一点点也好……
无花大师的心一阵阵地抽紧,无休无止亦无边无沿的酸楚和疼痛,从心底传喷涌而出,以不可抑制的嚣张姿态,传遍了全身每一寸的肌肤,每一个毛孔。
“南无阿弥陀佛——”
良久,无花大师念了一句佛号,为自己的失神,也为床上死去的妙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