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脆弱不堪,整个人无力倒地,凝望那片片碎屑,颊面泪流,呼天叫道:“娘?”一时刺骨痛心,竟哀号流血。
天绍青明白他是因救了自己,非但多次运功逼毒,还为掩饰悲伤,不愿被自己看穿,故忿然下打碎一切记忆。
可有些记忆,又岂是轻易能够磨灭的?
天绍青这才看出来了,他情感内敛,不善表露,偏偏提起生命中的伤心之事,情绪易于人前外现,长期的过度压抑,导致了我行我素的作风。
天绍青呆呆地看着他,就见他屈身跪倒,触手地面,将零碎的纸屑拼拼凑凑,神态慌张道:“枫儿不孝,枫儿不孝——”慌乱的情绪更见珍视旧物之心。
天绍青不免眼眶潮湿,走上两步,探手触他肩膀,本想安慰两句,未料话才出口,就被柳枫打断。
他抬手拭泪,拧身避开她的举动,霍然指定她道:“你好大胆,我允许你随便走动的吗?”
天绍青被此语慑住,更觉柳枫命途多舛,那咄咄逼人的口气之下,掩藏不了他的脆弱,于是也毫无怪责,瞠目道:“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世事对你太不公平了,把你的童年……”
柳枫忽然有些承受不住,反诘道:“你可怜我?”没想到会被个女人可怜。
他倒退两步,有些不愿承认,愤极反笑道:“从我有幸活下来那刻起,我就对自己说过,以前没有死,以后更不可以死,一定要报仇,要害我的人十倍偿还给我。”
眉头拧紧,他目光冷锐,似是下定了决心,无比忿恨道:“我九岁学艺,十八岁下山,时时刻刻谨记我娘的吩咐,一刻也没忘怀,九年时间,拼劲全力,为的是什么?”
语气倏尔一顿,他回头看定天绍青,也佯作轻松,反唇相讥道:“我是不会死的,任何想杀害我的人,都是痴心妄想。”扔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绍青了解,他虽言辞强硬,但底气不足,更几次三番躲开自己的注视,可见以往鲜少有人走进他的内心。
如此孤僻的性格,那般坚强,原来不过全是遮掩,曾经无论悲伤或成功,竟无人抚慰过他,那么他一时半会儿,岂会接受被自己看穿的事实呢?
也许他需要时间。
低眉,天绍青就望见满地纸屑,百味杂陈间,思潮翻涌,感喟道:倘然换做是我,不一定有他那股毅力,其实满面清傲,遮不住他真正善良的内心,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不然断不会处处救我。
夜幕不知不觉垂降下来,天绍青独坐院落,望剑发呆,想练功却又打不起精神,脑海反复回荡着柳枫的一切。
正在这时,柳枫反手持剑走了过来,延视她须臾,忽的不声不响,当面凌空踏步,身子折转,舞起了剑法,并要天绍青仔细看。
天绍青知他必有用意,就在旁目不转睛地凝睇,不知为何,那一刹那,凌芊的谆谆之言,忽与柳枫的身影融为一体,他衣袂翻飞,就像真成了凌芊所期待的那样子,再略一回想柳枫月下所奏的那首戚戚琴曲,她默默念出了两句‘琴剑歌舞’:
片字箴言四方唯喏,陈酒浇青铜,双刃锵锵,但看剑舞。
单盏风灯八尺孤影,新词赋玉弦,两袖翩翩,且闻琴歌。
但想及柳枫的自述,天绍青又摇了摇头,只觉得柳枫应该还有更深的感触才是。
其实这会儿枫柳心里又岂是平静的?一边舞剑,一边自我诉了一句‘枫柳望雁’:
太白岭,千仞雪,寂影孤灯渡漫夜,只在书海听血泣,江山几度易主?
秦淮河,万里霜,清颜薄酒浇流年,但与铁蹄望尸横,天下何时归唐?
大概他心情稍稍平复,是被天绍青带引,猛然胸腔跳出了这句肺腑之词。
直到他收剑,天绍青仍呆立不动,观之已失神了。
此时此刻,连她自己也难以道个究竟,忽然很想走过去与柳枫说话,很想与他交谈,也很想看着他。
这种变化令她十分诧异,先前两人尚有隔阂存在,不料顷刻转为温情相待,还慢慢传递成一种默契。
两人互相凝注着对方,柳枫也温柔已极,语气不再强硬,练完剑后便朝她道:“方才的剑法,若能尽快掌握,出去对敌,可保你一时周全。”极力避过天绍青,匆匆望了一眼,将剑扔回给她,就疾步去了。
天绍青望着手中剑,浑然回不过神,暗思柳枫的话,良久才展颜一笑,开始依柳枫所授,走起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