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便是如今川陕之刘宣抚?不像啊,刘宣抚是将门之后,这老者怎么看也是个读书的!
“段知县,那岛上住的是谁,想必你是清楚的。我问你,为何在此布置官差监视?是谁给你下的命令?”老者不悦地问道。
段知县头一低:“回相公,下官只是奉魏知州命令行事,旁的并不知情。”
“哪个魏知州?”老者问道。
“魏师逊,方才上任不久。”段知县回答道。
魏师逊?倒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既下这等命令,想必也是朝中权贵的亲信之人,问了也是白问。一念至此,老者道:“我也不与你聒噪,只告诉你。川陕能有今日之局面,你段简能在此安安稳稳作一方父母,多赖这岛上人之力。你们这样作,是叫功臣寒心!叫天下人不齿!”
段知县头越发地低了,不是这老者的话有多刺耳。而是他的来头实在太大!名头也实在太响!
“我现在要上岛去,你敢挡我么?”老者问道。
“不敢不敢!宣抚相公要上岛,下官自当陪同,这舟船颠簸,怕相公不习惯。”段知县道。
“不用你陪,你自去吧。记住我的话。”老者说罢,便让小厮扶了,往那小码头上走。段知县一看,对旁边瞠目结舌的衙役喝道“还不快去驾船?”慌得两个公差忙抢下去,一个护着老者,一个跑驾船。
段知县在路上看着他们一行人下水,摇头暗道:“徐卫啊徐卫,你怎么哪也不去,偏生到我这射洪县来?我一方父母官,隔三差五就光替你跑腿了……”
再说这一头,两个公差小心翼翼将那一老一少送上岸,一直看着他们走近了房舍,方才放心回头。
老者在小厮的搀扶下,踩着石板路,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心中无限感慨,想他万军统帅,纵横疆场,诸夷闻风丧胆!如今竟困于这小岛之上,怎不叫人痛惜?
踏入院坝,只见四下无人,小厮正要去问,老者制住,侧耳倾听起来。隐隐地,传来读书之声,老者听着听着,脸上有了笑意。
正在此时,只见一妇人,估计三十多岁,布衣荆钗,系条围裙,挽着袖子,提着一竹篮从旁边屋里出来,见有访问,便问道:“你们找谁?”
小厮上得前去,作个揖:“我们自河东来。到此拜会徐,徐节使。”
那妇人一听,便放下了竹篮,在围裙上擦擦手,左右一看,显得有些紧张,没见到旁人。只好道:“既如此,那快请堂屋里坐。”说着,便将两人请入屋中,快步走了。
那老者又打量着屋中陈设来,越看越心酸,摇头不止。不一阵,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和那小厮年纪相仿,形容气度却是天差地别!一看堂上坐着的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大步上前,纳头就拜:“先生!”
老者含笑起身,亲手扶将起来,打量了又打量,点头道:“方才我听你读书声,想是没把我当初对你的教诲忘记,我这便宜先生。甚感欣慰啊。”
你道这老者是谁?不是旁人,正是跟徐卫共事多年,私交甚厚的现任河东宣抚使,张浚张德远!徐卫曾经跟他有过约定,要请他亲自教授儿子学业。实际上,张浚为川陕长官之一。公务繁忙。哪里可能去教徐虎读书?只是有机会指点一二罢了。然则,读书之人,最是尊师重道,虽是偶尔受对方几句提点。徐虎也以师事之。
徐虎满心欢喜,朗声道:“学生不敢忘记先生的教诲!先生在河东主政。怎么到了射洪?”
“我回行朝述职,经过四川,顺道来探望你父亲,他在何处?”张浚问道。
徐虎听了,心知顺道是假。河东几乎全部光复,要去江南,何必绕道川陕?张先生这是专程前来的。心下感激,便道:“多谢先生。今日有附近的渔夫,打了一尾金鳞,我母亲见不是凡物,怕害了它性命,便买下来。父亲大人陪着放生去了。”
“徐夫人还是这般善心呐。”张浚叹道。
徐虎当即请张浚安坐吃茶,自己则出去请父母还家。那小厮是张浚府上长大的,对徐家很熟悉,看这境况,也不禁道:“相公,想徐节使何等英雄?怎落到如今这地步?”
“这些事,你不明白。”张浚道。何止他不明白,自己还没闹明白呢。朝廷怕徐子昂势大难制,尾大不掉,削他的权,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何以逼得人主动辞去一切职务?这也就罢了,怎么人家都辞了职,放了权,隐居到这僻壤来,还不肯放过?把支撑西部半壁江山的擎天巨柱,一贬再贬?难道朝廷那帮人真以为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便是真到那一天,也没有这样对待功臣的!徐子昂有什么罪过?他是谋逆了?还是造反了?朝中执政者,简直是胡来!
忽闻外头脚步声,张浚迅速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方至门后,徐卫便已经至门前。两人同时怔住,你看我,我看你,两个老伙伴一时竟不知语从何起。当初一别,时日不久,不想一转眼,物是人非。
张浚见徐卫穿布衣,心下伤感,摇头道:“你哪是穿布衣的人呐。”
徐卫笑道:“那我该穿什么?”
“披坚,执锐,号令万军,攻城拔寨,追亡逐北!”张浚大声道。
徐卫轻摇其头:“俱往矣。”
“唉。”张浚一声长叹。
“哈哈!”徐卫爽朗大笑。“德远兄,你千里迢迢赶来看我,徐九心中感激!就不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不说别的,今日你说什么也不能走!我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却有江中鲜鱼,沱泉美酒!稍后,我让拙荆亲自下厨,以家常菜,待故友!”
张浚见他如此豪气,也笑道:“既如此,敢不从命?”说罢,又看到后头张九月,遂一礼“夫人向来安好?”张九月曲膝一礼。
当下,徐卫热情将张浚引到了自己的书房,家人自去准备酒宴。
“来来来,德远兄,近日我读了书,写了些字。入不得法眼,但也要请你批评指教。”徐卫在前头,大声说着。张浚见他走路时,不甚便利,便关切道“相公旧伤未愈?”
“哦,如今比不得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了,旧伤复发,甚是苦恼。”徐卫答道。说着,从桌上取了一篇字,转身交给张浚。后者接过,看了几眼,笑道:“长进还是有的,不说风骨,至少工整许多。”
“这工整二字,对我,便是莫大的褒奖了!哈哈!”徐卫笑道。“来来来,坐坐坐。”
二人坐下,张浚放下字,打量着徐卫的腿,认真道:“说实话,当初听闻相公称疾辞职时,我只当是权宜之计,是以退为进,向朝廷施压。却不想,相公还真就辞去了一切职务,迁居四川。怎么?真的如此严重?”
徐卫笑笑:“我上阵多年,战创难免。旧伤复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张浚跟他多年,听这话,便知对方向自己交了底。所谓“称疾”,不过是由头罢了。带兵的人,哪个身上没有几个创伤?隔一两年,哪个不复发一回?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更谈不上因此不能理事的。
徐卫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放下手中权力,避祸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