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算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徐郡王都混到这步田地了,咱就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可以。”梁进看着徐卫道。
“只是,徐某腿脚不便,一来一去费些周章。能否劳请……”徐卫道。
梁进直视着他,片刻之后,点头道:“无妨。小人随节使去取。”
徐卫笑笑,侧身道:“请。”
“节使请。”梁进不前。
徐卫见状。让家人下去。便领了梁进往后院去。他这房舍其实并不轩阔,出了堂屋往后,几步路就到书房。到了房中,他请梁进暂坐。自己则拐到书架前,像是在翻找什么。梁进无聊之际。打量他这书房,随口道:“节使戎马半生,如今折节读书。难能可贵啊。”
“不过是遵从圣上教诲罢了。”徐卫答道。说完。似乎找到了,便捧了一个盒子出来。约一尺长,七八寸宽,颇厚,他拿在手里,好像还有些分量。梁进看在眼里。并不去问。只见徐卫过来,坐在旁边。将盒子放在几上,道:“就劳烦梁供奉,代为转呈圣上,言臣祝寿之意。”
“好说,好说。”梁进说话间,伸手打开了盒盖。眼前顿时黄澄澄一片!祝寿赋,是有的,但是它躺在一盒金锭之上。
梁进很快就把眼光从金锭上拉了回来,看着徐卫,似笑非笑道:“节使这是什么意思?嫌祝寿赋不够分量,还要进献给官家这么多黄金?”
“圣上对臣之厚恩,又岂是金钱可以度量?”徐卫笑道。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人便不懂了。”梁进装了起来。
“徐某是个武夫,我就直来直往了。这是我一点心意,不求供奉回去替我美言,只求……”徐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梁进闻弦歌知雅意:“不求我说好话,只求我别说坏话,对么?”
“然也。”徐卫点头道。
梁进将盒子盖上,哼道:“节使就不怕小人回去,将这盒黄金也一同呈了圣上?”
“还真不怕。”徐卫仍旧笑着。
“为何?”梁进板起脸道。
“方才谈话间,供奉颇多暗示,徐某虽然愚钝,却也看出来了。再者,徐某虽然戎马倥偬,但还是不忘故人的。”徐卫道。
梁进听到这里,知道徐卫已经认出他来,遂摇头一笑,重新起身,对着徐卫一礼。后者忙起身扶住他按坐下去,笑问道:“我那位老友还好么?”
“唉,节使这话,倒叫小人伤心。”梁进摇头道。
徐卫脸色微变:“怎么了?你速速讲来。”
“如今官家宠信的,数沈择为最。拔他作了入内内侍省的都知,我师虽也是都知,却只管内侍省,不得时常在御前行走。时常要受些气,身子也就不如往日康健了。”梁进道。
徐卫闻讯,也叹道:“恨我江湖远阻,不能探望。当年在东京勾当时,我与你师便是莫逆之交。那时,你还小。”
“是,他老人家也常跟小人提起节使。说这无论在朝在外的大臣,能福祸不相忘的,也就只有徐节使你了。再说,徐相在台上时,对我们也是多加照拂的。所以,即使你们徐家暂时走浅水,他老人家能帮的,总还是要帮一把。”梁进道。
徐卫频频点头,望了一眼外头,道:“不能呆久了,恐惹人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回事?不就是沈择和秦桧等人编排的么?如今朝廷要联金制辽,而节使你几十年来最为女真忌惮,又一力促成宋辽联盟。所以,秦桧等人便要整治你,以发联金制辽之先声。”梁进道。
徐卫听得眉头不展:“圣上是何态度?”
“圣上最开始本不想牵扯你,但禁不住秦桧沈择等人百般劝说,也就准了。不过,小人临行前,圣上倒是真嘱咐,让小人见了节使,不可恐吓造次,还说让你安心。”梁进道。
徐卫听后,点了一下头,思索片刻之后,问道:“有我六哥消息吗?”
“唉,说起这个,又是可叹。徐相自去了泉州,总不忘忧国忧民,时常有抨击之言上达天听,惹是有些人很不痛快,这么下去,怕不是办法。”梁进道。
徐卫不由得担忧起来,这六哥怎么年纪越大越是糊涂了。你当忠臣是这么当的吗?现在人家把持着权柄,想尽办法要整咱们,你还自己往刀口上撞?
那梁供奉见徐卫忧容,宽慰道:“不过节使也不必太过担心,圣上终究还是念旧的。想必不会为难徐相。倒是有个好消息,节使听了。定然开怀。”
“哦?还请明示。”徐卫道。
“徐婕妤已经从丽泽苑迁回了绣春堂。圣上十分高兴,还将福康公主交由婕妤抚养,恩宠日隆。说句不当说的,若是有一天。婕妤能生下皇嗣,那徐家可就不同了!”梁进低声道。
他说罢。本以来徐卫肯定会喜上眉梢。哪知对方竟没任何表示,还追问道:“那我兄嫂情况如何?”
梁进只得答道:“现在徐四太尉复了御营副使的差遣,圣上还挂念着尊嫂的病情。遣御医诊治。还赐了药,听说好转了。反正就是一家荣宠。”
听了这话,徐卫才真真露出欢喜的形容来,连声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放心了!”
梁进看在眼里。暗叹,果然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侄女得了圣眷他不喜。反倒是听了兄长复职,嫂嫂病情好转喜形于色。
又说几句,梁进也担心外头生疑,道:“此地小人不能久留,节使有什么话要带么?”
徐卫想了想,道:“让钱都知且放宽心,不必与小人置气。若方便,再转告我兄嫂一声,说我一切安好。”
梁进听了,点头道:“节使果是性情中人,好,小人一定代为转达。”
两人说定,便同行出去。外头的人果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两人出来,都看过去。那几个内侍见梁供奉手里捧了个盒子,大家心知肚明,这趟还算是没有白走。不知徐节使是怎么开了窍了?莫非是梁供奉提点的?当下也不去细想,左右只好有好处便是。
当下,与徐卫辞了,便都离了路屿洲,段知县也丝毫不想多留,随内侍一道去。徐卫“腿脚不便”,不好亲自送,便遣其子徐虎一直送到江边上船乃止。
等儿子回来以后,他召集家人都到书房中。方才听了贬官降爵的诏书,张九月等人脸上都有忧容,担心祸事不远。有宋一朝,对这战功显赫,又手握兵权的武臣,总是不放心的。对付起来,其手段,也远比对付文臣要凶猛得多!怎叫人不担心?
徐卫到案桌后坐定,望着愁眉不展的家人,突然笑了起来。张九月见状,大疑不解道:“官人,遇上这等事,怎么还笑得出来?”
“夫人,我为何不笑?不就是贬了我的官,降了我的爵么?你是知道我的,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在意。莫非,你是在意我今后只拿半俸,怕入不敷出?”徐卫还开起了玩笑。
张九月素知丈夫镇定,但这种时候还镇定,就有些强装的意味了。因此劝道:“官人,你为官多年,朝廷里总有些故旧,能不能请人帮忙说说情,为妻真是担忧得紧。”
“说情?现在还有谁能替我说情?我又稀罕谁替我说情?”徐卫笑道。
张九月好似被他气着了,闷着不说话。祝季兰观他举止神情,分明是胸有成竹,因此问道:“相公如此从容,可是有对策了?”
“对策早就有了,你们忘了?当日离开陕西时,我是怎么说的?”徐卫问道。
祝季兰想了想:“以退为进?可是,这都退到什么地步了?当初便辞去了一切实职,如今连这些虚职也要降,看来朝廷是不打算就此放过相公。”
徐卫闻言,摇了摇头:“秦桧等人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不对,他是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徐家兄弟。六哥是首当其冲,我也休想置身事外。尤其是我,因为坐镇川陕多年,统率西军日久,为免生事,搞不好,他们会想办法下杀手。”
这话分明就有些吓唬人的味道,张九月当时脸就变了,失声道:“如此这般,怎生是好?”
徐卫见她担忧的模样,知道玩笑有些过分了,遂正色道:“你莫怕,我这一二十年,尸山血海都滚过来了,还怕他秦桧?实话与你说罢,方才那梁供奉,原是我故人门生。他此来,专门给我捎了信。朝中局势,我大体了解了。”
“是怎么个局势?”祝季兰问道。
“朝廷要联金制辽。这个萧朵鲁不啊,太急躁了。”徐卫道。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徐虎插了一句:“爹。这联辽是父亲大人一力促成的大略,现在朝廷这般作,不是,不是给爹破坏了么?”
“破坏?哪是现在啊。当年摒弃宋辽同盟时就已经破坏了,没奈何。由着他们去罢。”徐卫道。
“那,父亲还如何以退为进?”徐虎问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徐卫认真道。“你看,如今天下。宋、金、辽三足鼎立。当初宋辽同盟时。对女真形成强大压力。但是如今,三方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我一直都说,谁先动手,谁就先倒霉。”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脑袋雾水,这么说起来……
“如今是国朝主动要去联金制辽。便是国朝先动手,那最先倒霉的……”祝季兰道。
徐卫也叹息一声:“没错。我们先动手,那就是我们最先倒霉。”
徐虎想了想,却提出质疑道:“爹,不对吧,这算起来,应该是契丹人先动手才是。”
“契丹人那叫动手么?他不过是小打小闹,进攻金肃,把人放回来。柳泊岭伏击,明明绝对优势兵力,却还是放了活口回去。萧朵鲁不这是留了余地,只不过,他想得太美了。他以为如此这般,便不会让大宋完全撕破脸皮。哪知道,他的举动,正帮了朝中有些人的忙。”徐卫冷笑道。“现在我朝去联金制辽,便是抢先动手了。”
张九月虽然跟了徐卫多年,但对于徐卫的公事,她向来是不打听,不干预,也不过问的。所以说起来,还没有祝季兰了解得多。正听不明白时,祝季兰又道:“这么说,宋金联手,契丹人恐怕讨不到便宜吧?”
“你小看契丹人了,当年西军跟他们并肩作战,我知道辽军的实力。这么说吧,以现在的情况看,便是宋金两军联手,也未必就能将辽军赶回西域去。”徐卫道。
“这是为何?”祝季兰不解。
“因为我不叫他回去。”徐卫昂然道。
“不明白。”张九月摇摇头。
“我却是有些明白了。”祝季兰思考着说道。
“那明白?那稍后你讲给她听。”徐卫笑道。
“父亲,就算宋金两军联手,也不能将辽军赶回西域,倒至少能让它消停吧?如此一来,何谈我朝倒霉?”徐虎问道。所以说,在古代重男轻女。徐卫这家中,比这时代其他家庭都开明,可培养出来的儿女还是有区别。徐嫣徐妠两个坐在那里,只顾听,一句话不搭,倒是徐虎问个不停。
“儿子,听好了。”徐卫非常认真地解释起来。“金人跟我们什么关系?”
“这还用说?仇深似海!”徐虎坚定道。他的祖父因女真人而死,你说他对金国能有好印象么?
“不错,女真人跟我们断断续续打了近二十年的仗,互相之间已经结下深仇大恨!这是很难化解得开的!完颜亮得国不正,所以他要韬光养晦,对外要示弱,以争取时间。这些年来,他不断对我朝释出善意,骗得了所有人,独独骗不过我。他比他的前辈们差些意思!他这么作,不过是想麻痹圣上和大臣!”
“这回我朝派出使臣去向他们联络,我敢断言,完颜亮一定会答应!而且会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不定,能感动得某些痛哭流涕!”
“既同意联手制辽,那么……”徐虎又急着问。
徐卫看儿子一眼:“沉住气。”
“是。”徐虎答道。
“女真人答应归答应,但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转面无恩,全无信义,这是女真人的拿手好戏。先应了我朝,让我们信心百倍,着急忙慌地去向契丹人动手,而他……”徐卫说着,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徐虎听到这里,脱口道:“难道女真人要反悔?”
“不是反悔,它多半是会坐山观虎斗,不参与,不插手。”徐卫冷声道。
“等到宋辽彻底决裂,仇深怨大时,再来各个击破?”徐虎变色道。
徐卫将后一挥:“如果是我!我绝不各个击破,我就去游说契丹人打大宋,也是只放话,不参与。等打得差不多了,再去打契丹人,把双方都打残,天下不尽入囊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