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参政有何高见?”折彦质问道。
“太原郡王功大、权大、威望大,如今徐良方才去职,朝廷若行川陕分治之事,可要小心着他。”范同道。
秦桧神情凝重地点着头:“确实如此,徐郡王在川陕几十年,如果贸然行事,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再生出什么事端来,那就不好了。所以,我的建议是,一步一步来。”
“怎么个一步一步?”折彦质问道。
“先,收回川陕宣抚处置司‘便宜行事’之权,去掉‘处置’二字。”秦桧道。
“这也只是名义上的,二十多年下来,川陕官员的任命调动,都是由宣抚处置司经手。即使收回处置大权,又怎么监督川陕是否遵命执行?人家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就算瞒着朝廷,我们也不知道。”折彦质看来是铁了心,要通过整倒徐家来保全折家。
“不错,说白了,徐卫俨然割据一方,你要在他头上动土,他能不急?如果逼迫太甚,酿成事端,那就大大不妙了!”范同大声道。他所谓的“事端”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明白。
秦桧笑了一声:“范参政稍安勿躁!我既说一步一步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范同瞄他一眼:“哦?那愿闻其详。”
“在收回处置大权,改为川陕宣抚司后,现在不是还有一个宣抚判官的位置空着么?派一员得力大臣去,监督川陕,也熟悉情况,等日后川陕分治。太原王自然还是陕西宣抚使,而这位宣抚判官,就可以掌管四川。”秦桧果然是早有准备,一步一步,已经想好了法子。
他这的办法确实可行,也不会刺激到徐卫,因为宣抚判官,本就空着,理应由朝廷派遣。
“那之后呢?纵使没有了处置大权,没有了四川,可太原王仍旧握着西军的兵权,这才是最紧要的。”折彦质一针见血。
秦桧大概是没想到麟王如此“合作”,忍不住赞道:“大王高瞻远瞩,在下佩服!不错!西军的兵权,才着实是症结所在。但是这恐怕急不得,里头水太深,情况太复杂。只能徐徐图之。到时候看情况吧,如果没必要,就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如果有必要,那就……当机立断了。”
说到这里,他跟折彦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范同听得冒火,不满道:“似此这般,何年何月才能消除这个隐患?”
“范参政,这是真急不得。人家经营二十多年才有今天的局面,我们又岂能一朝一夕就拨乱反正?”秦桧笑道。
范同眉一皱,鼻子里一哼,不再说话。折彦质等了片刻,开口道:“那暂时就这么着吧,但我有一点说在前头。谁坐镇川陕,谁统领军队都不打紧,但西军是天子之师,是保卫西陲的重要力量。人可以换,西军不能乱!西军一乱,那就天下大乱!”
范同在椅子挪了挪大胖肚子,笑道:“大王言过其实了吧?有这么严重?”
“我不是说笑!”折彦质正色道。“对待徐卫,尽量以安抚诱导为主,不到万不得已,都要优待礼遇。一是避免局势激化失控,二来也念他赫赫功勋。其次,对川陕之事,万不能操之过急,如秦相所言,得一步一步来,徐徐图之,如果处置失当,女真人,契丹人,都不是吃素的。川陕不比别处,必须要以抽丝剥茧的耐心来处理!诸位万不可等闲视之,我到底是带兵的人,比你们清楚这里面……”
秦桧抢过话头去:“这是自然,满朝宰执,知兵的,唯大王而已。自然要听大王的建议。”
中书形成了共识,要打破川陕的“**”状态,也要削除“徐卫”这个不稳定因素。但,到底还有个皇帝在上头,这么大的事,必须取得皇帝的认可,才好下手。秦桧素知皇帝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个性,由他去说,怕赵官家还有顾忌,遂极力怂恿麟王去把这件事情挑开。
因为折彦质和徐卫一样,是战功赫赫的大将,而且两人同为大宋的军事统帅,且有多年的交情,由他去向皇帝说明,必能消除皇帝的顾忌。可折彦质却不愿去当这“坏人”,推托不往。范同倒是自告奋勇,可他的话分量不够,秦桧没奈何,只能亲自出马。
为了不让皇帝紧张,秦会之特意选在陪皇帝检书的时候进言。
大东京皇宫里,几乎每一朝都会在禁中建阁,以收藏先帝的御札和作品。比如天章阁、显谟阁、徽猷阁、龙图阁等等,皇帝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这些阁子里去整理拜读先人的文墨,时常召宰执大臣侍制。而杭州行宫里,也复建了这些。这一天,赵谨到天章阁,恰好就召了秦桧陪同。
天章阁中,赵谨走在前头,检视着书架上的先人文黑,偶尔取下一本来,便交给后头的秦桧。秦桧抱着一叠文本,也没说话。君臣两个静静在阁中行走,直到最后,皇帝检视毕,到旁边书案坐下,随手翻开一章看了起来。秦桧也坐在下首,等待着机会。
“秦卿,近来中书有要紧的事么?”赵谨问道。自打徐良出朝,赵谨一连半月天天上朝,每日都有烦心的事,最近,他已经七八天没有上过朝了。来天章阁,若不是惯例,他只怕也不想来。
“十分要紧的,确实没有。只是最近臣等偶尔在讨论川陕的事情。”秦桧道。
听到“川陕”,赵谨一时还不以为意,随口道:“川陕怎么了?”
“回官家,自川陕宣抚处置司设立以来,四川陕西两地,不受朝廷直辖已经多年了。在此期间,川陕之行政、军事、财赋、人事,朝廷皆不干预。当时是权宜之计,但时过境迁,再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秦桧道。
赵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因为此时他才想当日沈择对他说的话来。那时,他正为是否批准徐良请辞而犹豫,因为害怕一动徐六,就惹毛了徐九,生出事来。当时沈择就说,徐九纵有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朝廷可以徐徐图之。最近事多,他把这一节给忘了,现在秦桧提起来,他哪还有心拜读先人文黑?
“宰执大臣是什么态度?”赵谨十分关切地问道。
“臣等的意见是,川陕今日之格局,是断然不能再继续下去的。削权,分治,势在必行!而且,刻不容缓!”秦桧坚定道。
赵谨两条眉毛渐渐往中间挤,神情也阴沉下来:“可太原王……”
“官家,臣是说削权分治刻不容缓,至于怎么安置徐郡王,这可以慢慢商议。”秦桧解释道。
赵谨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旧道:“这削权分治,也是针对太原王,他必然是不快的。此事,可万万大意不得。你们有详细的计划么?”
当下,秦桧便将他“一步一步”的计划,讲给皇帝听了。从收回处置权,到派出宣抚判官,再到分治川陕,每一步都详细讲解给皇帝听,而且极力淡化风险,只说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赵谨听了,倒觉得还算稳妥,因此并没有反对。只是再三嘱咐,宁愿慢些,缓些,也不要激化矛盾。毕竟几十万西军都在太原郡王的手中,万一炸了,那就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