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葛岭上山的石阶中段,保护天子的官兵们已经架起了路障,他们不是野战军,此行也是仪仗的成分居多,所以连弓箭都没有携带,只有腰里的刀,手里的枪。士兵们在路障后,将枪排成长林,而他们的对面,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军阵!人家已经刀出鞘,箭上弦了!
赵鼎来到这里时,山上的军官正跟对方派来的人说着什么,双方都很紧张,路障后官兵手中的铁枪,几乎顶到来人的身上。
他一出现,那正说话的军官就迎上来,颤声道:“相公,如何是好?”
赵鼎虽是书生辈,但颇有胆气,面对着山下黑压压的人强作镇定,盯着路障之前的几人喝问道:“你等何人?识得赵鼎么!”
宰相毕竟是宰相,除了皇帝,就数他了。那几名军官看到他,先怕了几分,再听他一喝,都俯身执礼道:“见过相公,我等皆殿前司军校。”
“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赵鼎问道。
几名军官不敢抬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赵鼎见状,大袖一挥:“去!找能说话的来!”那几名军官竟还真的乖乖退下去。
他们一走,身旁的那名“内殿直”都知说道:“相公,倘若真打起来,我们撑不了许久。”
“尔等皆在班直,乃天子近卫,皆武艺绝伦之辈,怎还畏惧逆贼?”赵鼎怒道。
那都知一听,俯首道:“卑职不惜死,但恐圣上不测。我手下只五百人马,对方则有数千之众,而且……”
“而且什么?”赵鼎追问道。
“相公,这山下的兵马,都是殿前司在行朝诸镇的部队。”那都知答道。赵鼎心头一紧,果然如徐六所料,殿前司被控制了!之所以说控制,而不是倒戈,原因就在于,当今张皇后,就是出自殿帅张仲雄家族,张家没有任何理由反水。
此时,他望见一人,在士兵簇拥下,拾阶而上。当看清此人是谁时,赵鼎怒火冲天!
“见过相公。”罗汝楫在路障前七八阶下,就已经停住,士兵将他围在中央,生怕有变。
赵鼎忍住滔天之怒,咬牙问道:“罗汝楫,你为何在此?”
“奉诏而来。”罗汝楫大声道,他有意要让官兵们都听清。
“官家在岭上,并不曾传诏于你!”赵鼎道。
罗汝楫却不应他的话,而是提高声气,对着山上山下的人群喊话道:“天子失德、失仪、失信,内不能安黎庶,恩朝臣,外不能和番邦,靖边陲。我大宋,以仁孝治天下。官家穷兵黩武,非但结怨金人,更使得百姓遭祸,此为不仁;太上居于德寿宫,官家数月不过宫探视,道君驾崩,竟又拒绝太上主持丧仪和出席法事,此为不孝。朝中大臣商议之后,报请太上皇批准,决定迎太上皇复位,诸……”
赵鼎按捺不住,一口截断道:“罗汝楫!你颠倒黑白淆是非,完全是一派胡言!”语至此处,他振臂呼道“天子即位于危难之时!自登基以来,以天下为念,以祖宗基业为念!矢志恢复故土,驱逐北夷!并不曾有丝毫失德!罗逆汝楫等贼,趁官家为道君尽孝之际行不轨,十恶不赦!此等贼子,当天下共诛之,天下共讨之!诸军,有杀此贼者,当为殊勋!”
他声音哄亮,响彻四方,那山下诸军,听了此话,顿时一片哗然!罗汝楫听得脸è大变,回首望去,只见军队ā动,慌忙抢道:“休要听他妖言众!太让皇已然复辟,今我等奉诏而来,一是保护官家回城,二是捉拿朱胜非、赵鼎、徐良等jiān侫!名正言顺,鬼神钦服!”
赵鼎大怒!一把抢过身旁士兵手中的长枪狠掷过去!那枪虽然被罗汝楫的卫兵拨开,但其人还是被骇得蹲了下去!心惊胆战地吼道:“这厮恼羞成怒了!回去!快回去!”随后,被士兵包裹着,仓皇逃下山去。
赵鼎面对千军,声传四方:“诸军听好!圣驾在葛岭,有谁敢登阶一步,便是谋逆!必然祸及父母妻儿!若能反戈一击,襄助平则是大功一件!”
罗汝楫回到山下,张臂喊道:“赵逆蛊人心,休听他聒噪!冲上山去,捉拿jiān臣!”他一声令下,那将士们却是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便是有人朝前,却见同伴们不跟随,也茫然地退了回来。
赵鼎见事态紧急,扭头对那都知说道:“快去请官家来!”
葛岭就那么大一坨,赵鼎振聋发聩的喊声,身在抱朴庐中的皇帝其实都能隐约听到。当班直军官前来请他出面时,大臣们都以为天子不可以身涉险,但这位年轻皇帝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昂然而出。
大臣们一见,天子都不怕死,我们哪里还有偷生的道理?罢罢罢,今日以身殉国!也落个名垂青史!
却说罗汝楫正强令军队往山上攻,赵鼎也已下令守卒拼死一战,保护圣上周全。冷不防,有人大吼一声:“圣上驾到!”
喧闹声立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石阶的尽头。只见皇帝赵谌,在以朱胜非为首的大臣们陪同下,缓步而来。
山上的官兵们皆跪地高呼万岁,这个举动,使得山下的军不知如何自处,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跪迎圣上?罗汝楫一见官家出面,心里倒有些畏惧,但转念一想,当年,徐绍朱胜非等人,不正是发动政变拥立了官家登基么?我们今日作的事,与他们当年一样,我为何要怕?
这么想着,底气稍复,昂首立于阵前,并不行臣子之理。
赵谌来到路障下,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部队,到底还是有些胆怯。他是作皇帝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非常之时,硬着头皮也要上!
只是,这话从何起?
“官家,领兵前来的,正是罗汝楫,他诽谤圣上失德、失仪、失信。”赵鼎在旁提醒道。
一听这话,赵谌就有话说了,只见皇帝轻轻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一名军官,洪声唤道:“罗汝楫何在?”
罗汝楫就立在阵前,此时却不敢应声。
“不作声?没关系,朕有一言,诸军静听!”赵谌腔调有些抖,但还算响亮。“苟且之徒,诽谤朕失德、失仪、失信。然朕自践柞以来,每日jī鸣则起,深夜乃卧!所为者何?是因为国土沦陷,黎民遭难!金人起于北,数十年间,扫天下!夺我土地,害我子民!历年来,王师浴血奋战,虽收复区域,然两河、中原、山东等地,仍在北夷手中。此间人民莫不翘首以盼王师北伐!朕每每想到此事,心如刀绞!恨德才浅薄,不能一举驱逐狄夷,还我山河!”
“朕自问,即位以来,并无骄奢之举,亦无倒行之状!却不知哪里薄待了如罗汝楫之辈,以至于引兵犯上!刀枪最是无情,朕不忍见尔等流血!快快放下器械,莫背负一个逆贼的名声!”
赵谌一席话说出来,山下诸军震动!罗汝楫听得背后有异响,回头一看,只见有军官从马背上下来,放下兵器,伏拜于地。军官一带头,士兵们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扔了器械,跪了满地!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可没想对圣上不昨啊!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你等作甚!太上皇已经复辟!说话之人,现在已不是大宋之主!快起来!快起来!”罗汝楫急得又窜又跳,气急败坏地喊道。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