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射,数弩齐发,在如此远的距离能蒙中一个,已经殊为不易了。
城上一片喝彩声,这还没开战,士气就被激励起来。再看那几骑,猝然遇袭,骇得连坠马的同伴也不敢抢,飞也似的逃了回去。
消息被传回金军阵中,主将大怒!
这支金军的主将,唤作蒲察胡盏,跟金军名将蒲察石家奴出自同一族。这厮十八岁就从征,其父死后,他袭职谋克。辽亡前夕,西夏曾经出兵三万援辽,他跟随完颜娄宿迎战,以本部三百兵,击败夏军两千人。后来,更参加了粘罕领导的攻取河东之役,打太原时,城中万军出城迎战,他当时已经升为猛安,领千户,又以本部千户军,击败万余宋军。总之,这厮尤其擅长以寡击众。
此次,他奉命率四万部队进攻麟府,这里头,女真本军只有八千人。其他的,便是汉儿军和契丹军。但即便如此,胡盏还是信心满满。因为麟府这个地方,早年就被金军拿下来,不久前才赐给西夏,然后宋军袭而取之。这么短的时间,宋军能干些什么?于是,听闻守卒以伏弩射杀自己的军官以后,胡盏大怒,当即就下令攻城!
就在金军进攻麟府之际,徐卫正积极谋划夺取西凉。五月初一,他启程赴秦州。因为之前他与吴玠约定,五月端午再去看他。
五月初四黄昏时分,徐卫带着卫队进城。但刚跨进城门,就发觉了异样。起初他碰到一支巡罗的队伍,十几名士卒都是行色匆匆,面露戚容。这倒还没引起他的注意,继续往吴玠府邸而去。在一处街口,他又遇到了几名军官,在城里打着马奔跑,像是有什么急事。此时,紫金虎心头一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于是,他顾不得许多,催马疾行!
等到了吴府时,他赫然发现,吴家大门前,云集着密密麻麻的将士。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先前他看到的那几名军官,正被士兵簇拥着。
徐卫慌忙跳下马来,大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回过头来,大概是没料到太尉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还没有缓过神来。直到一名军官认出徐卫,才大喝一声:“太尉到!”
这一声喝,直喝得数以百计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将士们纷纷行礼,徐卫也顾不得答,上得前去扯住一名军官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都聚在此处作甚?”
那军官手指吴府之内,痛声道:“卑职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说是制置相公他……”
徐卫大骇!撇下军官,直接往吴府里冲去!士卒们自动闪开一条道供他通过。一进吴府大门,他就看到吴家的仆人正在门檐等处悬挂白绫!心头狂跳水止,紫金虎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
吴府的仆人发现了他,慌忙喊道:“快去告知官人,太尉到!”
徐卫来过吴玠府邸,所以认得路,他径直往吴玠病房而去。当他拐出走廊时,已经听到哭声,抬头看去,只见吴玠房外,他的侍妾们、儿媳们、还有丫环们都在失声痛哭。看到这里,紫金虎走不动了。因为,眼前的场景,已经让他确信……
“太尉到!”追上来的仆人喊了一声,以提醒一众伤心的妇道。
听到这话,女人们全都拜了下去,徐卫在原地呆立了好一阵,才紧攥着马鞭移步往前。没走多远,房中抢出一个人来,正是吴玠长子,吴拱。
只见吴拱一出门,就嚎啕大哭!到徐卫跟前,一头磕下去,扯住徐卫的衣摆号哭不止!随后,吴玠的几个儿子都迎了出来,在徐卫面前跪了一地。
这种生死离别的场面,徐卫不是没见过。他老子徐彰、他兄弟马泰、他堂兄徐原,以及军中大小战死沙场的将佐……
可经过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之后,此刻,紫金虎仍旧感觉得到难过。尤其是吴玠的五个儿子跪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尤其是吴拱扯着他的衣摆泪如雨下……
徐卫拼命呼出一口气,咬着牙,俯去,亲手将吴拱搀扶起来,又轻声道:“你们都起来。”
“太尉!家父……没了!”吴拱双眼通红,那悲痛的神情让人不忍相睹。
徐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拍打着吴拱的肩膀,一遍又一遍。不一阵,吴玠发妻出来,因为徐卫是吴玠吴璘的老长官,有多年的提携之恩,所以吴玠之妻想给徐卫行大礼。紫金虎慌忙搀扶住,疾声道:“嫂夫人不必如此!”
吴玠的妻子大概也出身平常,没读过书,不怎么会说话,只知道哭。徐卫见状,只好道:“我想见晋卿最后一面。”
吴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在前引领。徐卫在跨门槛时,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踏了进去。吴玠躺在床上,家人已经给他换上了左祍的寿衣,并且擦洗干净。
吴拱作为长子,就跪在床头,徐卫缓步过去。起初,他不愿意去看吴玠的脸,因为他不久前才刚跟这厮约定,五月端午再见面,人生天地间,无信义者非君子,你怎么……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这位老兄弟的脸庞时,徐卫鼻头一酸。因为他眼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受病痛折磨,吴玠比上次见到时更瘦了,尤其让徐卫痛心的是,吴晋卿还有一目未瞑!
“几时走的?”徐卫强忍着悲痛问道。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吴拱这是据实以答,但他显然没有考虑到徐卫听到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感觉。
仅仅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两个小时!如果我能早到两个小时,就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两个小时,哪里挤不出来!我为什么偏偏晚到了两个小时!
徐卫的牙交咬得格格作响,他切齿问道:“你父走时,有什么遗言么?”
“家父临终前,嘱咐我兄弟几个,事叔如事父。”吴拱哭道。
这是人之常情,吴璘作为吴玠的亲兄弟,在他死后,自然就是家长了。徐卫又问:“还有呢?”
“家父还特意叮咛,说是与太尉约好明日相见。如果他不能撑到明天,让我代为致歉。说是来世,再追随太尉征伐!”吴拱越说越伤心,本来已经止住的哭声再住响了起来。
徐卫仰面朝天,他不能哭,也不想哭。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一个川陕最高军政长官,他已经过了流泪的年纪了。可心里的痛苦,却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稍减分毫。
晋卿啊晋卿,你怎么连一个时辰也不等我?想当年,我在牟驼冈练兵,得枢密院批准,从临近各军中征召军官。你带着吴璘前来投奔,这十几年下来,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我徐卫有今天,跟你是分不开的!
现在,我们收复了全陕,稳固了西部,正是可以稍稍松口气的时候,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有多少事等着和你商量!还有多少丰功伟业,等着你我去开闯!你到底是急个什么劲啊!
晋卿呐!你在世时,我可能永远无法告诉你!如果,没有我“徐卫”这个人,你的成就远远不止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我,你将会是名垂青史的“南宋名将”,“中兴名帅”!
晋卿呐,你这一走,将来我有疑问,还能去问谁啊!
“哥哥!哥哥!哥哥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从外头越传越近,不一阵,只见一壮汉,泪流满面地冲进来!正是吴玠之弟,吴璘吴唐卿!他一进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徐卫也在场,而是直接扑向了自己的亲兄长,捶床大哭!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