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谋手一松,显得有些慌,但马上镇定下来。徐绍生病以后,他专门派了御医长驻其府上诊治,每日都要向皇帝报告病情。在之此前,御医也多次报告说“病危”但最后还是挺了过去。因此赵谌听沈择这么一说,便认为可能也会有惊无险,遂向内侍道:“你传朕口谕,让御医务必尽力。
”
沈择是他的亲信之人,与一般内侍不同,上前一步,小声道:“官家,此番是真不妙。”
“为何?”赵谌问道。
“昨夜徐太师就昏迷不醒,今早一起来倒有些精神,喝了两小碗稀粥,又让夫人陪着去拜了祖先灵位。上午的时候,召集所有奴仆,都发给钱财遣散。中午也吃了些粥,还晒了一阵太阳,下午的时候就不行了。御医说,早则今日,迟则晚间“…………”沈择小声道。
直到此时,赵谌才意识到严重,一怔之后,霍然起身往外,沈择小跑着跟在后头。备了一辆车,直投徐府而去。
徐绍从陕西去职回行朝以后,本在西湖边买了房舍,过着与湖光山色为伴的清闲生活。发动政变,拥立了新君之后,为了方便他上朝办公,皇帝在城中赐宅,因此熟悉路径。到了徐府,见那府上奴仆都慌慌张张,凄凄惨惨,心知不好,便直往徐绍卧室。
徐绍的两个儿子都在陕西,两个女儿一个随作官的丈夫在外地,只有排行第八的女儿与女婿在杭州。父亲病重期间,他这小女儿一直在娘家呆着侍奉,女婿和外孙今日也赶来,听闻圣驾至府,和老母都赶来迎接。
赵谌急看见徐绍,也未与家人多说踏入病房,只见徐绍躺于塌上,受病痛的折磨,这位柱国重臣已经没有了形状,因他是肺上的疾症老远就能听到他风箱一般的喘息声。赵谌心头一紧,快步至塌边,沈择搬把椅子让他坐下。
徐绍也听得旁边有动静,也知道是天子亲临,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吃力道:“怎敢,劳官家亲临……”
赵谌看到那张布满沧桑,毫无血色的脸也不禁心酸,叹道:,“太师乃国之重臣,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徐绍奋力睁大眼睛,见内侍沈择在场,便对皇帝道:“老臣有数语,临死以白陛下,乞退左右。”
沈择虽是赵谌极为信任之人但辅弼大具临终嘱咐却也非同一般,转过头示意沈择退下。待其走后,赵官家道:,“太师但有所请,朕无不应允。”
徐绍闭着眼睛,胸腔里呼噜噜的声音一直不停痕久,他语气低微地说道:“臣起于行伍之中,受先帝厚恩以换文资。佐四朝君王,不敢言功,乃尽本分而已。今天不假年,命不久矣,所恨者,唯旧疆未复,国耻未雪唯望陛下勿懈勿怠……”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谌知道他的心意安抚道:“太师放心,朕绝不芶安于江南。”
听到这句话徐绍脸上露出笑意。当年他和侄子徐卫一同赴行在,两叔侄曾有过一番讨论,徐卫说江南安逸,越往后,这里的人恐怕就越不思进取,只求偏安一隅。多年以来,这一直是徐绍最担心的,如今皇帝如此表态,叫他欣慰。
赵谌此来,首为探望,其次也是很多事情想问徐绍意见。君臣二人沉默片刻之后,赵谌问道:“太师观满朝大臣,谁人可继次相之位?”
徐绍喘息道:“朝中无人。”本为以大臣的角度来说,谦虚谨慎才是他应有的作风,但徐绍作事雷眉风行,如今又是弥留之际,也就扒去了一切虚伪,直言相告。
赵谌听后,略一思索,又问:“秦桧如何?”
徐绍答道:“非此人不可佐吾皇。”
赵谌记在心里,又问:“徐绍判河南府,兼修皇陵,一时回不得。朕欲使朱胜非兼两相,总三省,可行么?”
徐绍好一阵没回答,直到皇帝再次询问,他才道:“朱相迂腐刻板,意志不决,行事疲软,若是平时,可算称职,方今乱世,恐非大破大立之选。”
赵谌虽然听着,也并没有反驳,但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官家,和议之事如何?”一阵之后,徐绍主动问道。他这段时间病重,家人并不敢将朝政消息转告,因为他极力反对议和,怕他知道消息动怒伤身。
赵谌听他提起这事,不禁叹了一声:“朕已下诏,拒绝称臣,仍维持宋金伯侄关系。金使张通古已然归金,朝中……”
徐绍闻听此言,双目睁开,颇有些激动道:“吾皇圣明!”
赵谌苦笑一声,暗思若是朝中都像你这般想,朕也就不用如此烦恼。徐绍不知是不是受了此事刺激,恢复了些精神,对皇帝说道:“陛下虽登位不久,然有如此魄力,可谓军民之幸!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倚其残暴而凌虐四方。然自古以来,取天下易,治天下难。秦王扫六合,统八荒,何等壮烈然二世而亡。文帝终四百年之分裂,使天下归一,亦两世而终。金人攻灭契丹,占我半壁,其武功可谓盛极。然此等狄夷禽兽之辈,不过开化之初,方离茹毛饮血,何谈治国?久之必生内乱!而我军民,受十数载战乱分裂之苦,与女真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南方安定,川陕强兵,陛下宜勤修内政,积蓄力量,待时有变,即诏川陕之兵入河东,荆湖江西恢中原,诚若如此大事可定!”
赵谌听了一席话,也不禁为之振奋,昂然道:“此朕毕生之所求!”
徐绍情绪过于起伏,咳嗽不止,赵谌急忙抚慰道:“太师不可轻动。”
“无妨!无妨!”徐绍喘息道。看着面前这位虽嫌单薄,却一脸坚毅的年轻皇帝,回想起当年拥立他登位时的情景,直感不可思议。彼时,官家年少,却不知他胸藏大志!如今大宋有恢复之君,亦有恢复之臣”何愁不能北逐女真,恢复故土?
可很快,徐绍这份乐观就被现实所打破。太上皇虽然禅位于官家,却是被迫无奈,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对朝政的干预”朝中部分大臣也还对他心存妄想。这得怪自己,若是当年清洗耿南仲一党时,下手再狠一些,将这些人统统驱赶出〖中〗央,也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两年,因为官家的“反抗”他们父子的关系很紧张,照此发展下去”难保不会有变!
一念至此,徐绍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官家,议和之事,德寿宫是何反应?”
赵谌脸色一暗,摇头不语。他不说徐绍也能猜到,沉声道:“天子乃国家之元首,臣民之君父”当与百官共治天下,于德寿宫,尽孝可也”不必顾虑其他!”
赵谌仍旧沉默,他知道徐绍是为家国天下计”但天下是赵家的天下,皇帝的国事和家事又怎能分得清楚?
徐绍见状,恳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陛下听臣一句劝,务必提防德寿宫!”
听他把话挑明,赵谌不禁色变:“太师言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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