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弟打算如何自处?”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徐良以一种十分郑重的口吻问道。
徐卫随口道:“遵从宣抚司决定,退守秦陇。”在徐家五兄弟中,他和“一母同胞”的徐胜,以及大堂兄徐原最亲近。反倒是三叔徐绍的两个儿子没有过多的来往,虽然是堂兄弟,但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所以,他并没有说太多。
听到堂弟这句话,徐六低头沉思半晌,而后抬起头来,直视着徐九:“不行。”
这两个字让徐卫很诧异,什么叫不行?而且徐六的语气让他很不解,你是以堂兄的身份在跟我说话呢,还是抚谕使?好像无论哪种身份,你都不应该这么说吧?
“为何?”徐卫问道。
徐良叹了一声,抖了抖有些折皱的官袍衣摆,继而道:“你和大哥四哥在陕西,想是不清楚镇江行在的态势。”
这一点徐卫承认,但他不觉得这有可惜的。赵官家带着群臣去了江南,陕西就是山高皇远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见徐卫不说话。徐良继续道:“官家离开东京时,给父亲大人的诏命是坚决抵抗,死保东京。在金东路军兀术的追击之下到达镇江后,给东京留守司发来的第一道上谕,要求‘勉力而为’。及至金军攻城不下,无奈罢师北归后,父亲欲遣五哥、韩世忠、岳飞、王贵等将复大名及山东,临行之前,行在发来急诏,叫停。”
徐卫听到此处,淡淡地笑了一下。徐良看到,心里颇为奇怪,但也没去问,继续道:“隔半月之后,行在以枢密院公文的形式知会东京留守司,说金军劫掠中原,行在的安危为目下头等大事,要抽调西军至江南,拱卫行在。父亲大人拦下了这道命令,上奏抗称陕西正是用兵之时,万不可行此举。”
拦他作甚?几十万西军,真正干事的没多少,干脆调去行在,比如曲端这种。
“等到鄜延沦陷的消息传到行在,九弟且猜猜又出什么事?”徐良问道。
徐卫想了想,试探道:“是不是决定改派哪位长官来陕西,充任制置使?”
“非也。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何栗被罢去相位,九弟再猜猜,谁为继任者?”徐良又问道。
徐卫摇了摇头,何栗是主战派,李纲被罢相之后,他就是朝中执政主战的代表。如今他被罢了相,是不是预示着朝廷的政策又要变了?嗨,**那个闲心干嘛,你们在江南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吴敏。”徐良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徐卫还觉得有些陌生。想了一阵,方才忆起,吴敏就是当年和李纲一道,劝赵佶禅位之人。他当时任给事中,是天子的近臣,李纲下定决心要劝道君皇帝让位给太子赵桓,就是与他密谋,最后借他之口将这事上达天听。新君登基,重用扶他上大位的功臣,如李纲、吴敏,何灌都得重用。
但后来因吴敏一力主战,被贬到了外地。现在赵官家罢去了主战的何栗。重新起用主战的吴敏,这是什么道理?
当徐卫拿这个去问时,徐良居然哑然失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吴敏一力主战,大声疾呼,现今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
徐卫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没有插话。
“吴敏之所以被重新录用,据说不是因为官家想起了他当年的拥立之功。而是因为吴敏写了一道上疏,阐述此次女真南侵的缘由。他认为,金军上番攻宋,东路军全军覆没,可谓损失惨重。按说应该休养几年,积蓄力量,之所以如此迅速的再起狼烟,都是因为西军摒弃了靖康和议,主动进攻河东李植,这才让女真人恼怒之下,再次兴兵。他认为要止戈息战,首先就要承认‘靖康和议’,再与金国和谈。”
“他这番论调,得到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支持,尤其是首相耿南仲。据传闻,正是耿南仲向官家大力推荐,又追忆了吴敏当年的拥立之功,官家才决定重新起用他。”
徐卫听罢这一席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已经懒得说了,大宋这位皇帝,恐怕连他最亲近的耿南仲也摸不准他的脉门,一会儿要主战。一会儿又主和,无论是战是和,他都坚持不了多久。朝廷的大政方针屡次更改,宰相的人选换来换去,就没有哪一样他能坚持个三五年的。现在又想议和了,议吧议吧,关我屁事。
徐六见徐卫还是不说话,心里很奇怪,这么大的事你就不发表点意见?虽然武臣不参与政治,可这就咱们哥俩,你顾忌什么?
“三叔什么态度?”徐卫终于开口了。
“父亲大人上奏反对。”对于此事,徐良倒说得很简单,没有详细的叙说。
“在吴敏上台之后?”徐卫微微色变,徐良点了点头。
这就不对了吧,三叔本是枢密使,执宰之一,却被委任为东京留守,离开了朝廷的权力中枢。按道理讲,他肯定和李纲一样,盼望哪一天能够回到中央,参与机要。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不和中央保持一致,不拥护皇帝的主张。怎么可能有机会重回中枢?
徐良象是知道堂弟在想什么,话中有话地说道:“父亲大人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在……”
徐卫猛然抬头,他从徐六这句话,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就在两兄弟于宣抚司二堂内谈话时,外头的李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百姓劝退。为此,他甚至不得不糊弄长安军民说,所谓“退守秦陇”只是一个考虑,并没有要真正施行,希望民众不必惊慌。
望着渐渐散去的百姓,李纲是松了口气。可也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退守秦陇的决定是你下的,现在你又当着长安军民的面说没有这回事,咱们倒要看看宣抚相公如何收场?
就在一班官员往堂内而去时,远远望见徐良徐卫两兄弟阔步而来。
“怎么?百姓已经散去?”徐良朝外打望一眼,问道。
李纲面无表情,似已麻木了,众官也是三缄其口,沉默无语。独王庶悲叹一声,无奈道:“宣相为劝退百姓,只能推说并无决定退守秦陇一事。”
徐卫看了李纲一眼,这位陕西最高长官,虽然是个正直忠义之人,但为官几十年,甚至出任过执宰,光靠正直忠义能身居如此高位么?他此举,看似把自己给逼到绝路上了,其实更是在“逼”自己,逼自己交底。
若是半个时辰以前,无论他怎么逼,徐卫还是那句话,这仗没法打。可此刻,徐九却上前主动关切道:“宣抚相公此举,岂非陷自己于进难两难之地?”
李纲苦笑一声,摊手道:“没奈何。”
徐卫正色望着他,松开了刀柄,拱手一揖,拜道:“既如此,卑职这便去布置防务!”
一语既了,满场皆惊!怎么?不退了?相当一部分官员当时极力反对“退守秦陇”,但真听到紫金虎这句话时,心里又突然一落!长安周边只余陕华帅司的部队,万一徐九挡不住女真人怎么办?我们不是跟着倒血霉?
万俟卨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半晌之后才如梦方醒道:“既然徐经略不退,那,诸司官员是否退往秦州?”
李纲不理会他,身形一动,摇摇欲坠。显然是大起大落之后,已然快虚脱了。从表面看,紫金虎突然改弦易辙,好像是为了鼎力支持他。可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先前自己在二堂里那般问,徐卫都不轻易表态,最多就是摇了一下头。可现在徐良一来,不到一个时辰,徐九就决定坚持抵抗了。他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缘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徐九的决定,十打十跟东京留守司有关,跟他的三叔徐绍有关。
大宋隆兴二年七月中旬,金军探知徐原引军退回泾原之后,粘罕决定向坊州耀州作试探性进攻。留守此地的虎捷军将领,华州都监吴璘在坊州(今黄陵县)依托有利地形抗击北夷。吴璘在此役中,开创性地将所有强弓硬弩集中起来,号为“驻矢队”,却并不象从前作战那样万箭齐发,而是轮番射杀,保持箭矢连绵不绝!只要敌在射程之内,利箭便没有一刻间歇!金军伤亡数百人,便停止对长安北面的试探。
金军远来,并不熟悉陕西的详细地形。吴璘这一关没闯过去的,粘罕又派蒲察石家奴率部往北作试探,去打曲端坐镇的庆阳府。石家奴离了鄜州往北进军,还没有看到宋军的影子,就已经昏了头。大桥山山系,纵贯南北,成为环庆一路的天然屏障。望不尽的山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在山区里转悠几天,寻着路往北,却赫然发现,曲端早已经在庆阳府以北,桥山西麓的各处入口布下了兵马。而且因为西军从前对夏作战的需要,这一带修建了无数的壁垒,营寨,军屯镇,易守难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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