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声,缩着身子,一手提刀,一手抓树,悄悄地摸了过去。几百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猫着腰,尽力使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弓箭手,如鬼魅着欺身而上。
环庆弓箭手们可能从来没有杀得这么痛快,下面成堆的活靶子等着他们射杀,哪会想起来往侧面瞧瞧?
也是凑巧,一名弓手或许是太激动,竟将一张黑漆弓“啪”一声扯成两断。身边的同袍一见,便道:“箭给我!”他如言取下身上的箭壶,转身就要递过去。
就在他扭过头的一刹那,突然整个人都怔住了。就在几十步以外,一群金兵都弓着弓,提着刀!有趣的是,几百名金军被他这一盯,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可能还有人下意识地想,坏了,被你发现了!
但仅仅是电光火石之间,那弓手放声大叫:“金狗摸上山来!”就在他放声发喊的同时,数以百计的金兵猛然发力,直起身子迅速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弓手们一怔之后,反应快的,充了弓箭,从腰间拔了手刀就准备干!反应慢一些的,居然调转箭头射过去。也不想想,这里是山上,树木何其之多?
“弟兄们,操家伙,上!”一名军官提着手刀就迎了上去。如梦方醒的部下们慌忙放下弓箭,拔出短兵迎战。他们都是陕西本地的子弟,生长在山川之间,打小就在山上跑,走这斜坡如履平地。
那军官提着刀冲上去,迎面,至少三个金兵是冲着他来的。遭遇之间,他一俯身,手中利刃顺势往上撩,可这一击却落了个空,等他直起身来时,面前没人影了!那三个撮鸟,一个带一个,全滚山下去了!
但他们的箭射一停,下面就糟了。金军兵力本就占优势,一直推不过去,就是因为两侧的山林中不时有人放冷箭。现在金兵发现山上没动静了,都拼足了劲往前推!宋军居高临下虽然有优势,却也有目标明显的弊端。以至于堵在后头上不去的金兵,索性拿了手里的枪投掷!
一架又一架拒马鹿角被掀翻,两军士兵真个叫“贴身肉搏”!因为距离太近,长兵器使不上,便拿拳头砸,冲脸砸,专打脸!
“上!”韩常一挥手,又一猛安的士兵嚎叫着冲锋上前。
杨再兴脸上全是血,除了两个眼窝子,已经看不出本色来。瞅见金军又增兵,而两侧山上伏下的弓手们没了动静,心知要遭,急得怒声狂吼道:“弓手!射敌援兵!快!”
可这一百来个弓箭手,怎么能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造成大的损伤?他们把老命都拼上了,也没能阻止对方援兵冲上来。
一名弓手,估计得有三十多岁,见敌势众,己方渐渐支撑不住,突然将弓背在背上掉头就跑!他前脚一走,本来站在他身旁的同伴回头一看,一咬牙,干脆连弓都扔了,撒腿狂奔!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在战斗中,士兵们都有“从众心理”,别人怎么干,他也跟着作。当时,哗啦啦逃跑的,便有数十人,都投山林中去,为的是不让金军追杀。
防线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而这个缺口瞬间便被扩大几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冲上来的金兵们红了眼,奋力搏杀!士气一边倒地往金军倾斜。杨再兴气得直骂娘,将铁枪捅进一名金兵的肚子后,冷不防一刀砍在他后背上!这一击之力,打得他一个趔趄!没等他拔回枪,至少三件兵器朝他招呼过来!
往后一仰,充了铁器,双手反向拔出腰间两柄钢刀,嘴里怪叫一声,大开杀戒!
“杨统制,撤吧!”有士兵叫道。
“不胜即死!”杨再兴张嘴大叫,因为用力过猛,连嘴角都扯出血口来!这四个字,是他跟虎捷乡军多次并肩作战中听到的,太对他脾气了。披上铠甲,提上刀枪,就要有“不胜即死”的豪气!
身旁的士兵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杨再兴毫无惧色,手里两柄宋军制式的“手刀”就是镰一般,收割着人头。尽管金兵将他团团围定,却几乎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呀!!”一名金兵发了凶性,看准一个空档,矮下身去横扫他的双腿。猝不及防之下,杨再兴被扫倒在地,几乎同一时间,五六杆枪朝他倒地之处刺来!这西军悍将就地一滚,飞弹起身!马上连着一个动作,以身体作擂石砸向了紧追不放的金兵!
金军渐渐控制了局面,所剩不多没有逃跑的环庆兵还在作着最后抵抗。韩常在几百步看到这种情况,回头对部下道:“准备进取丹州。”
话说完,转过头来,再往战场上看时,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怎么自己的部下在往后退?
“姚钤辖来!姚钤辖来!”一片激动的喊叫声响起在混战的人群中。
杨再兴双刀迫开面前之敌,后退数步回身一望,大喜!姚知州率部赶来了!
看得出来,姚平仲这一手分明就是学的种师中。裹着厚甲的重步兵,十数人为一小阵,百人为一大阵,卷了过来。环庆兵一见这架势,都趁机脱离战斗,给重步兵腾位置。突然没了对手的金兵瞅见这么一支兵马,却没有半点怯意,疯狂地扑了上来。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送死,宋军这个移动阵形,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清一色的长兵,要么就是钝器,攻守有序,只进不退!你一刀砍过去,运气不好,没砍到人家就先被结果了,运气好砍上,却无法破坏对方的重甲!虽然这个阵兵力并不多,却迫得我军退让不止!
要是有马军就好了,一波冲锋过去,管叫这些披甲人溃不成军。可在这么个鸟地方,马军来了就是木桩,站着让人打。
重步兵仍在推进,逐渐将攻上来的金军赶下山谷去。姚平仲奔上高地,跳下战马,大声问道:“杨再兴何在?”
环庆兵将们都说不知,有一人突然叫道:“在那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姚平仲看到已经杀成血人的杨再兴单人双刀,跟在重步兵阵旁边,追杀着退却的敌人……
日头越过正空,转向西斜,金军已经罢兵。通往宋军防线的山谷中,乱七糟八地躺着许多的尸首,怕是要数以千计。但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金兵留下的,此次进攻,韩常在付出伤亡六百多人的代价下,仍旧没能拿下通道。
杨再兴已经脱了铠甲,士兵从几里之外的山涧中取来了水,他正捧水洗去脸上的血污。
“伤不打紧吧?”姚平仲走了过来,大声问道。
“无妨!皮肉伤而已,幸亏钤辖来得及时,否则,后果堪忧。”杨再兴抹了一把水道。
姚平仲向山谷下望去,也深有同感道:“不错,此处一丢,金人便可直趋丹州。丹州城池小,破坏重,绝难守住。”
撩起衣服胡乱抹了一气,正巧伙头兵送来饭食,他便与姚平仲同坐一处,吃了起来。
“钤辖,卑职观金军势大,绝不会善罢甘休,以我军兵力,恐怕难保此处万无一失。”杨再兴提醒道。姚平仲进驻丹州,曲端给了环庆兵六千,现在虽然大半调到此处,但总还要留下部分兵力把守城池。而金军既然选在丹州过河,那兵力之强可以想见。
姚平仲咬了一口馍,刚嚼了几下,听到这话,便点头道:“我已向鄜州曲都统求援,只要我等坚守三日以上,事情就好办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看样子,徐九说得没错,金军果然从丹州登岸。目下来的,还只是先锋,金国大军必然还在后头。如果曲端及时增援,将金军牵制在丹州,凭借这里的地形,就算打不退女真人,也能予敌重创!”
杨再兴听到此处,眉头一挑:“定戎一战,金狗元气大伤,居然时隔一月又闯进来。此番,两位徐大帅已经控制着潼关和浮桥,金军没有退路。只要集中兵力,大打一场,金军哪怕稍挫一阵,其军心士气都将受到极大打击!”
姚平仲象是受到鼓舞,索性将手里的食物放回筐中,兴奋道:“但愿如此罢!你今日拒敌有功,往后本官一定替你向曲都统和两司长官邀赏!若是能打退金人,你便作个兵马钤辖也是绰绰有余!”他兴奋是有原因的,这二次抗金第一功,他已经抓了一半在手里,总算没让徐九抢了先。如果局势继续往好的方向发展,打退了金军,那环庆经略安抚使一职,估计他就坐稳了。自他父亲姚古被罢免之后,他也受到牵连,如果能坐上一路帅守的位置,那姚家就又在西军中立起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