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宣抚相公,何少保卧病在床,说是不能前来议事。”有人进来报道。
李纲王庶对视一眼,病了?这么巧?片刻之后,李纲道:“既然制置少保病了,本相当前往探视,备轿。”语毕,回头扫视二堂一眼,大步而出。但凡触及其目光者,无不垂首。
何灌的制置司设在长安城东,与设在城西的宣抚司并称“两司”,理论上的陕西最高军政机关。李纲到制置司衙署时,见守卫稀松,进内后,又见将佐们无所事事。他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直投后堂而去。
在仆从引领之下,不多时至何灌所住庭院。刚转角时,就碰到仆人在送郎中出府,李纲拦住问道:“何少保是何症状?”
“据小人诊断,制置相公是忧虑过度,气积于心胸而不得出,再加上天气寒冷,引发早年征战创伤所致,需得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才是。”郎中回答道。
李纲眉头微皱,何灌是真病?当下撇了郎中,奔往何灌寝室而去。那随侍在侧的奴仆想要通报,却被李纲阻止,入何灌房中,见他正躺于床上,锦被一角还拖在地面。走上前去,拉起被角,发现何灌气色果真不太好。
何灌此时睁开眼睛,见李纲立在榻侧,初时以为自己瞧错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抱拳道:“宣相,你这是……”
李纲将被角放在床上,轻咳两声,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听闻制置少保染病,本相特来探望。”
何灌又施一礼,连称客气,取过一件直裰披在身上,又将枕头垫在背后靠床,再拉了接被子,致歉道:“旧伤复发,下不得床,还请宣相见谅。”
“哪里话,何少保为国征战一生,劳苦功高,李某也是佩服的。”李纲随口说道,心里却盘算着今天这话该怎么开口。
何灌闻言轻笑一声,叹道:“唉,身负皇命,却时时力不从心,惭愧惭愧。”
李纲品味着他这句话,也笑道:“彼此彼此,自真宗朝以来,凡是到陕西的东京派员都是你我这般感受。”
李纲这句话,本来是想拉拉一下距离,以使得往日种种不快不致影响今日之谈话。但随后何灌的回复却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哎,宣相此言过矣,现如今陕华境内的兵马,不是均听宣相驱使么?”
李纲一时为之语塞,何必如此嘲讽?你明知种师中徐原等人不顾我宣抚司军令,放弃了同州,现在屯兵定戎拒不出战,却拿这话来说?
心里冒火,当下便有拂袖而去的打算。但想到日渐恶化的局势,终究还是站不起身来。房里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何灌靠着床半坐,李纲撑着膝无语。这两个拥立赵桓登基的“文武双璧”,关系是渐行渐远了。
良久,李纲想起苏学士所说的,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他是个武臣,性子耿直粗鲁些,我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只管商议抗金对策是紧要。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一些,于是主动道:“大敌当前,你我都是领命于外的大臣,如今大敌当前,应思报效,也需对六路负责。今日本相前来,是想请教制置少保御敌方略,还望不吝赐教。”
何灌虽然对李纲不满,但听他这段话说得实在,也确实知道现在大难临头了。思之再三,这才道:“现在陕西两司所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了。”
李纲面露疑色:“我虽派人往河东,但徐卫至今没有消息,指望他?”
何灌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徐九,而是曲端。”
“曲师尹?”李纲更加疑惑。曲端从前是泾源副帅,自己虽提拔他作了个陕华正职,但他一过去就和徐卫,姚平仲等人闹得不愉快。大家心里都清楚,徐胜、徐卫、姚平仲等人都有东京背景,由他们组建起来的陕西第六路,也是朝廷掌控西军的一个尝试。曲端是西军将领,他会完全听从两司节制么?
“曲端虽然起于陕西,历年来战功不曾少立。但与西军同僚之间,关系素来不睦。宣相提拔他作陕华路经略安抚使,对他来说,可谓知遇之恩。现在,又抬举他作了我制置司的都统制,他如何不思报答?眼下他屯兵富平,麾下可战之兵数万,两司倚重于他,必能挡住金军。”何灌解释道。
李纲一时没有表态,想了一阵,又问道:“何少保认为这个人可靠么?他现在虽然就驻军富平,但却丝毫没有北上驰援的意思。”
“这也无妨,曲端屡遭排挤,怀才而不遇。只需许以殊赏,加以拉拢,再命其进兵,必能有所建树。”何灌说道。
“如此一来,会不会反而招致其他帅臣的忌恨?”李纲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曲端的资历虽然不算浅,但跟其他几路大帅比起来,总归还有差距。如此拔高他,恐怕会让本就对两司不服气的大帅们更加离心。
“宣相,西军这帮人跋扈已久,不管我们用不用曲端,他们也不会完全听命两司。既然如此,何不借女真入寇之机,用曲端建立起直属于两司的军队?”何灌这时才算道出了本意。
李纲虽然没有说话,但确实有些心动。他到任以来,民政方面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惟独军事上,每每都有力不从心之感。虽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但国难当头,陕西作为大宋军事重地,如此混乱的指挥,怎能挡住女真?这些起于山林的北夷,可不是日薄西山的党项人可比!
就在他考虑之际,何灌又道:“虽说主要依靠曲端,但宣抚司不妨下令环庆王似,秦凤赵点,命他们救援京兆。”
“前些时日,宣抚司命诸路往耀州集结兵马,数环庆秦凤两路最为迁延。让他们增援,恐怕等到长安失陷,也不见他等踪影。”李纲闻言冷笑道。
何灌扯了扯被子,笑道:“曲端如今是制置司都统制,总管诸军。可王似赵点的资历都在他之上,这两位帅守当然不愿受他指挥。”
李纲不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何灌的意思。明知王似赵点不会服气曲端,但还是下令让他们引军前来。结果显而易见,王似赵点阳奉阴违,以曲端的脾气,必会对此二人不满。如此一来,他只能更加靠拢两司。
看来,何灌是念念不忘官家给他的差事,总想着掌控西军。自己之所以请求朝廷免去他陕西六路制置使的职务,其一是以他的资历和威望,比不上种师中;其二就是因为他总想着如何控制西军。眼下局势这么复杂,一切应以稳定团结为首,所以弹劾他。
可是,目前种师中、徐原、徐胜放弃同州,驻扎定戎不肯出战。鄜延张深的主力又被金军击溃,缩守于城池之中。陕西六路,已去其三,剩下的三路恐怕也靠不住。徐卫至今也没个消息,依此看来,恐怕还真只能依靠曲端了。
“宣相,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只要曲端肯效命,以他的本事和兵力,必能打退金军。到那时,其他大帅们一见,想必也会争相而来。一箭双雕,何乐不为?”何灌见李纲迟迟没有反应,沉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