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徐卫心头不禁一震!仅仅一夜之间,平阳西郊简直成了一片砲林!天虽未明,但薄雾之中,那团团耸立的黑影,正是城防的克星!从左望到右,竟一眼看不过来!
徐卫抚着冰冷的城墙,心知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从前,对于古代城市攻防战,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国演义》的画面。攻城方一窝蜂按上去,至多扛几架破云梯。而守军则远用弓箭,近用油锅。可现在才知道,在管状火器出现之前,城池攻防已经是如此轰轰烈烈。看看城外数以百计的砲车群,当它们齐射时,该是怎样一副场景?平阳的城防能否经得住如此残酷的考验?
离开城西,一路巡视过去,他发现金军几乎将所有大型器械都集中到了西面,想以此为突破口。但在东北两面,也配备了不少的鹅车,壕桥。
“两面辅助,一面主攻,金军是非要在西城撞开一个缺口。”马扩沉声道。“李植攻打昭德时,起砲车千余座,那场面让我至今历历在目。徐招讨,再固若金汤的城防,也禁不住千砲齐发的打击。”
砲群齐射,首先打击的就是守军士气。试想,你头顶的天空完全被呼啸的大石而掩盖,巨大的声响不间断地在你耳边响起,所有的建筑在石弹轰击下支离破碎,即便是个铁汉也当胆寒!
徐卫默然无语,继续巡视,此时天空渐渐放亮,雾气随之消散。马扩突然道:“望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去,只见西城外,金军砲群之后,架起一座瞭望楼,高竟逾八丈!以坚木支撑,顶端是一间宽约五尺的版屋,一名望子正在屋中朝平阳城内张望!
“如此一来,城内虚实尽收眼底……”徐卫轻声道,面上表情更为凝重。这临军对敌,讲究个知己知彼。初时,我军据城头,居高临下,对金军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现在,女真人建望楼,监视城内一举一动,这个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
“金军可以透过望子,给砲车群充当耳目,指引目标。一旦这数百座砲齐发……”马扩沉声道。
徐卫听到此处,将手中马鞭一挥,大声道:“来人,召王禀、马泰、杨再兴上城来见!”
马扩闻声,立即问道:“招讨相公这是要……”
“金军砲车如此之多,没等我军消耗他们,对方就开始消耗我了!”徐卫恨声道。不多时,三将匆匆而来。
徐卫不等他们行礼,马鞭朝城外一指:“看看这一天多似一天的砲车,你们就没有想法?”他这劈头一问,倒把三将给问住了,王禀朝城外张望一阵,也感觉棘手。当初他指挥太原保卫战,金军因为攻城器械的准备并不充分,总共不过数十座砲。而这一次,有李植给女真人当探路石,娄宿就有备而来。仅仅几天的时间,敌军就在西城外架设了数百座砲,真要齐射起来,虽然我军砲车能够对其构成威胁,但架不住人家数量多。
马泰见其他人不言语,心思我随九哥多年,无他便无我马二今日。我不替他分忧谁替他?朝城外仔细观察一阵后,抱拳道:“招讨相公,卑职愿率数百马军,出城杀他一阵!”
听到这句话,徐卫沉闷的心里有了一丝欣慰。张庆、杨彦、马泰,这三个兄弟打一开始就追随他东征西讨,这几年来,从原来的乡下泼皮迅速成长。就连最愚笨的马泰也成为一员干将!
“卑职愿随马统制出城!”杨再兴也大声请战道。前些时日,他与马泰作为先锋,把李军折腾得够呛,对这位虎捷乡军胖将官的武艺颇为推崇,见他请战,自然不甘落后。
王禀朝城外仔细打量,也点头道:“此计可行,敌攻城作业部队正全力准备,数日无战事,护于两翼的敌军也疏于防护。此时若遣马军出城冲击,或可打个措手不及。”
“那还等个甚?卑职这就……”杨再兴急不可待道。
王禀手一举:“莫慌!出城突袭,只可再一再二,断无第三次机会。要干就干大的!徐招讨,不如再择千把精锐步军,各背柴草一束,尾随马军之后。在马军驱赶敌攻城作业部队和守备之军后,放火焚烧战车。”
马扩频频点头,王禀盛名之下,确有手段。此计若能成功,对金军可谓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或者杀不了你几个人,但焚毁几十上百架砲车,也够娄宿心疼的!
战术拿出来,就等主帅最后拍板。徐卫凭城而眺,好一阵没说话,良久,回头道:“焚烧器械需要时间,娄宿也是百战名将,莫轻视了他。这样,等天黑,杨再兴率六百骑出北城,杀他一阵,将敌注意力吸引到城北。此时,马泰再率千骑从西门奔出,我让杜飞虎率精锐步军一千五百人背柴草尾随,专烧砲车!如何?”
王禀听罢,二话不说一抱拳:“相公不愧出自将门。”徐卫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当下计议已定,各将分头准备,他倒径直回帅府理事去了。
这日晚间,平阳城漆黑一片,金军砲车阵地后的望楼上,望子正警惕地监视城内。身处八丈高的半空之中,迎着那凛冽的寒风,这名女真士兵怀抱号旗,不时地吸着鼻子。他发现一个异常情况,这平阳城里怎么就城中部有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四门险要之地俱是漆黑一片。他从版屋探出头去,朝下面吆喝了一嗓子。听到消息的谋克(百夫长)想了一阵,还是决定报给猛安(千夫长)。猛安又想一阵,这算个事么?不管他,只要有反常情况,还是如实上报得好。消息一直捅到负责警戒的完颜活女处,他一听,暗叫不好!这是南军要来摸营了!
北城墙根下,杨再兴从自己部下的马军里精挑六百猛士,这会儿各牵了战马,收拾好器械,正大吃特吃!没错,就是吃!
“羊腿!拿去!”从箩筐里捡出一条大肥羊腿,杨再兴扔给了自己的一名骑兵。后者双手捞住,张开大口狠命咬下去,肥美的羊腿肉吃起来就是爽口!
“弟兄们!招讨相公发话了,回来以后,每人赏十贯!入城就领,概不拖欠!你们都给我吃饱喝足,稍后出城杀他个人仰马翻!让金狗瞧瞧,马背争雄不是他们女真人专有!”杨再兴说到此处,又啐了一口“呸!老子就从来没把他们当条俅!”
骑兵们没顾得上响应他一声,这成筐的羊肉不是天天能吃着的,何况一人还有一碗酒?这勾当干得!有酒喝,有肉吃,有钱拿!天天干这样的事,死了老子也甘心!
在西城,同样的事情也正在发生。所不同的是,马泰比他的兵吃得还欢,谁叫人家心宽体胖饭量大?
“我不跟你们废话!靖绥营的老底子,丢了命事小,丢了相公脸面事大!”马泰说完这句就再也说不出来,他那张大嘴全让羊肉塞满了。
杨彦不知什么时候从城上探出个头来,冲下面吼道:“娘的!我在城上都听到你嚼肉的动静!能不能小点声?我这班弟兄十有八九都在吞唾沫!”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朝发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头,却是杜飞虎领了一千五百名虎捷步军,都脱去了重甲,一人背一束柴禾,正朝城门集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