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干臣!朕就是要这样的少年才俊!有拼劲,有闯劲,无所畏惧!好!着实是好!”说罢,竟像是狠出了口气般,对着空气猛砸一拳。
徐绍心想,年轻人固然有敢拼敢闯,可咱们这些老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吧?
这君臣两个正说着,忽见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耿南仲几乎是小跑着奔过来。这厮本就生得一张疙瘩脸,这会儿或因为奔得气急,一张脸几乎扭曲。幸好赵桓不像他老子那般,好以貌取臣,否则就这模样,掏粪坑还嫌丑。
“陛下!鸿胪寺刚上报,金国使臣已经过了滑州,正投东京来。”耿南仲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言毕,看了徐绍一眼,眉头微皱。
什么?金国使臣?又来干什么?还想给朕灌迷魂汤?休想!你女真人就是说出朵花来,朕也知道你们都是包藏祸心,转面无恩的狄夷禽兽!
心里窝火,赵桓不耐道:“让鸿胪寺按礼仪接待便是。”
耿南仲一怔,这可是金国使臣,照惯例,除了鸿胪寺卿外,还得派遣一位身居要职的大臣作为朝廷代表亲自接待,陛下怎么……刚想询问,赵桓已经一甩衣袖:“罢了,你们自去吧。”
望着皇帝匆匆而去的背影,徐绍似笑非笑,耿南仲一头雾水。两位手握重柄的权臣站在那里,半天没一句话讲。
良久,耿南仲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徐绍一听,笑道:“耿相这是冲谁哼?”
“哼哼,枢密相公,我听说你那侄儿如今在陕西招兵买马,接纳四方流民贼寇,还派人联络河东义军,他这是想作甚?”耿南仲阴阳怪气地问道。
徐绍嗤之以鼻,冷笑道:“徐卫的部队不设定额,这是官家御准的。接纳四方流民,招安贼寇,那是为了稳定地方。至于联络河东义军嘛,难道耿相不知他是‘河东义军总管’?哎,怪了,你堂堂首相,不操心军政大事,反倒关心起我那侄儿来,耿相几时对徐家如此友善了?”耿南仲听后差点没窜起来,盯着徐绍好大一阵,拂袖而去。
六月中旬,金国使臣到达东京。赵桓终究还是派了尚书右丞黄潜善前去接待。女真人这回来,在礼节上,倒没有像从前王讷那般蛮横无礼,该拜就拜,该跪就跪,但说起话来,却仍是咄咄逼人。此番金使入宋,带来了金帝吴乞买的国书,要与大宋和好,互为睦邻,并承诺永不相侵。当然,是有前提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南朝要承认太原、真定、河间三府为金国领土,并交还被宋军俘虏的金国将士,尤其是韩坊。
东京大臣初闻时都觉不解,太原等三镇,已经被高世由李植二人占据,金国现在专门派出使臣前来,岂不是多此一举?可有识之士一眼看穿女真人把戏,一旦大宋朝廷点了这个头,就等于承认高李二逆占据大宋领土的合法性。如此一来,两河反抗女真的义军就成了无名之师,两河的百姓,也就被断了念想。
徐绍、何栗、折彦质等重臣接连上书天子,请求拒绝金人一切条件。女真人素无信誉,他们的话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建议将金使逐出东京,并让他们转告金国皇帝,两河是大宋固有领土,祖宗基业,寸土必保!虽然现在南朝无力掌控两河,但至少嘴上不能认输……
但耿南仲等人却认为,女真人是转面无恩,翻脸无情,但如果全盘拒绝对方要求,恐怕会激怒金国,惹得他们再度兴兵来犯。不如只答应交还俘虏如何?
赵桓大概是在“详议司”太憋屈,终于采纳了徐绍等人意见,硬气了一回,拒绝金国一切无理要求!消息传出,使得朝廷主战派大臣一时倍受鼓舞!远在陕西的李纲闻讯后,也欣喜地给徐卫写信说,变数自此而始!
徐卫倒没他那么乐观,当初在五马山时,马扩就曾经说过。一旦女真人开始蚕食两河,就会找机会寻求占领两河的合法性,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估计女真人的心思,是先将占领太原等三镇变成既成事实和法理事实,然后逐步推进。一两年内,让他们的傀儡全面侵占河北河东,那时候,金军元气已复,可能再度入侵。这一两年内,如果大宋方面没有大刀阔斧的整顿,尤其是军队方面,那就……
六月下旬,陕西五路宣抚使李纲就目前河东形势恶化,可能会危及陕西,召集陕西东部各路、府、军、州的军政长官至京兆商议对策。徐卫将军务托于王彦吴阶,政务托于张庆,先至同州,与四哥徐胜一道赶往京兆。
京兆府,长安也,许多朝代都建都于此,至大宋开国,虽定都于开封,然仍旧十分重视此处,为陕西五路军政中枢所在。这座数朝古都虽荣光不在,却仍然难掩王者气象。徐四徐九两兄弟入了城,惊叹于长安的宏伟,遥想汉唐盛世,卫霍数入大漠,远逐匈奴。李靖长途奔袭,生擒敌酋,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如今这江山仍旧,却是……
无暇多加感慨,两兄弟直投宣抚大使的衙署而去。宣抚使是代表朝廷,统管一方军政的要员,那衙署非但气派,更守卫森严,即使是各地军政要员也不得擅入。但徐四徐九两兄弟到了衙门口,刚下马报了身份,便有卫士前来牵住缰绳,又有人前来引领,说是宣抚相公早有钧旨,若徐家兄弟来,径直入内,不需通报。
入了衙署,在小吏的引导下来到一处所在。徐家兄弟都是行伍中人,不图奢华讲究,但看到这里的陈设,仍旧不免心酸。堂堂宣抚大臣,会客厅里仅一桌数椅,连块屏风照壁也没有!李纲这种等级的重臣,其俸禄是相当可观的,不至于这般寒酸吧?
正嗟叹时,听到背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只见李纲穿着布衣昂然而入。记得徐卫第一次见到他,是跟种师道进京时,他奉诏来迎。那时,徐卫非常诧异,原以为这个在历史教科书上被尊为民族英雄的人,应该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才是,哪知竟是个农夫相。现在看到他穿身布衣,就更像农夫了……
“荩忱!子昂!”李纲一进来,就像长辈一般呼唤徐家哥俩的表字。两人赶紧上前,欲行大礼,李纲双手托住,让他们坐下,又命仆人奉上清茶。
徐卫喝了一口,感觉又苦又涩,这也叫茶?我说宣抚相公,你也太节约了吧?要表示你公正廉洁,也不用如此刻意。
他喝到茶不对,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可徐胜是个耿直人,当即皱了一下眉头。李纲看在眼里,放下茶杯笑道:“怎么?喝不惯?知足吧,你我都是朝廷官员,上有屋顶避风雨,下有茶饭充饥肠。可现在两河地界上,不知多少人忍饥挨饿,居无定所。”
这话若是从其他官员嘴里说出来,徐卫指定在心里骂他虚伪。可李纲说这话时脸上的沉痛之色,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宣抚相公忧国忧民之心,卑职实感敬佩。”徐胜由衷地说道。
李纲闻言苦笑不已,徐卫看在眼里,心想俗话说好人没好报,这话看来还真有道理。忠臣绝对比奸臣难作,人家范仲淹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而我们这位宣抚相公倒好,无时无地不在忧君忧民。只是可惜啊,生在这么个时代,摊上这么个皇帝,你再忧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