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闻言,半晌无语。稳定。这的确是目前国家最需要的。可狼烟一起,黄河以北完全混乱,太上皇南逃江淮,并带走了许多朝中大臣。这些人都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辈,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使得他们铤而走险。吴敏所言,未必就是危言耸听。
“卿等有何良策?”良久,赵桓开口问道。
吴李二人对视一眼,吴敏奏道:“臣建议,对追随上皇而去的大臣宜从宽,如‘六贼’‘十恶’等辈,暂不予处理,或从轻发落。借此稳定江淮人心,并以金军撤兵,东京无虞为由,请上皇回京。如此,境内可保无忧。”
赵桓听罢,沉思许久,又问道:“境内虽无忧,金国使臣又如何应付?”
吴敏面露难色。这件事情着实棘手,女真人胃口太大。一张嘴就要数千万财物!钱其实还好说,可这祖宗遗留之土地岂能轻易送人?至于要大宋天子尊金帝为伯父就荒唐了,如若答应,便是丧权辱国!不止官家,便是大宋千万臣民都无法抬头作人!可不答应又能怎样?谁叫咱打不过人家?看着自己挑头拥立的新君,他也不禁黯然神伤。
昔日以富庶繁荣,文明之邦自傲的大宋君臣,此时深感屈辱。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黄河以北除西陲边境外,早就被女真大军搅得一团糟。金国要求割让的三府之地,太原被困,中山真定已在金人控制之中。虽然如此,但只要大宋朝廷一松口,其性质就将完全不一样!
“陛下,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莫如……”吴敏话未说完,自感难以启齿,生生打住。
李纲闻听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几度欲言又止。赵桓见状,遂问道:“伯纪有话不妨直说,从前朝中大臣结党争斗,蒙蔽圣听,以至言路不通,下情难以上达。朕即位以来。广求天下之议,卿不必有任何顾虑。”
李纲得到官家鼓励,略一沉吟,大声道:“陛下!女真人狼子野心,今番背盟南侵,足见其毫无信义可言!虽拥雄兵据北,不过群盗而已!即便我朝与金人重定盟约,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必再度弃约来攻!臣认为,当放弃议和,驱逐金国使节!”
他一通慷慨激昂说完,赵桓沉默,吴敏皱眉问道:“之后又如何?”
李纲神情肃穆,嘴角不住扯动,好一阵之后,才咬牙嘣出两个字来:“备战!”
诚然,以目前大宋的情况,与金人开战实在讨不到便宜。但如果答应金国的议和条件,损失钱财不说,太原等三镇战略意义何其重要?一旦落入金军手中。大宋还凭什么来跟女真狄夷周旋?到时候,宋金边境将是一片坦途,女真铁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打你便打你!更严重的是,如果此时大宋不拿出强硬的态度,女真人就会将我方吃定!明明能吃到嘴的肥肉,会因为你的示弱而只吃半口么?
吴敏摇头苦笑,赵桓不作反应。备战?说得倒是轻巧,睁开眼看看。战端一开,大宋的将领们畏战溃退,士卒们望风而逃,这仗还怎么打?
李纲见官家沉默不语,必是心中难以决断,再度说道:“陛下!女真人扫灭契丹,兵威正隆,决不会予我喘息休养之机。若议和,只会助涨金国气焰!宋金之战,事关危急存亡,胜要打,败也要打!”
赵桓闻听,神情为之一变!
吴敏不等官家表态,立即质疑道:“如你所言,金军兵威正盛,岂能与之硬碰?再者,其刚刚攻灭辽国,国内人心未定,若我与之议和,短期之内,相信女真人必不复来。到那时。大宋再休养……”他这番话,相信代表了不少朝中大臣的想法。
“吴少宰!宋金开战之前,满朝文武天下军民,哪个不是认为金国国内局势尚未稳定,不会急切攻宋?结果如何?女真崛起于山林之间,剽悍嗜斗,不可以常理度之!”李纲虽与吴敏同有拥立之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对这位挚友他也丝毫不留情面。
吴敏一时为之语塞,此时,赵桓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朝廷养兵百万,却不堪女真人雷霆一击,便连向来勇悍的西军也数度败北。诸如种师道等辈,国家历年来倚若长城,如今却是老迈不堪,国中无大将……”
李纲心头大急,若官家放弃抵抗女真的决心,与金国议和,那大宋覆亡之时,为期不远矣!思之再三,将心一横,慨然道:“陛下!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臣认为,当择熟知军务。久经点阵之人,授以专断重权,重组两河防务。并诏告天下,广求能征善战,忠义报国之人为将,如此……”坦白讲,李纲这个建议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大宋立国以来,就定下以文制武的国策,防止藩镇割据的局面重演。目的倒确实达到的,可其后果,便是“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上百万耗费朝廷无数钱粮的军队,却担负不起守土卫国的责任!神宗朝时,王安石变法,试图改变这一局面,可最后仍旧夭折。他今天重新提出,极有可能触动逆鳞!
“万万不可!”吴敏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发言。“陛下!祖宗家法不可废!带兵之人决不能授以专断之权!”
赵桓却似乎根本没在听,正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时,突然挥手道:“你们退下吧,朕自有主张。”吴敏闻听收声告退,李纲还想复言,官家却已经以背相对,无奈,只得一拜后转身离去。
外头狂风呼叫,内侍见赵桓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说道:“官家,起风了,是否回宫就寝?”
赵桓却没回答,喃喃念道:“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内侍听得一头雾水,官家怎么吟起这曹植的《白马诗》了?
这日,徐卫刚刚起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正准备出城巡检各路义军。小二入得屋内,打供作揖道:“徐官人,有位叫王彦的汉子求见,说是日前便与官人约好,是否请进?”
徐卫不确定这个王彦,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位。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必,我亲自去见。”说罢,匆匆出门,刚一下楼便瞧见日前所遇那汉子立在柜台之前。上前叙礼已毕,徐卫也不客套,直接邀请他一同出城。王彦也是个爽利之人,并不推托。二人并肩而骑,出了东京城。便望见外头那不见边际的军营。越往外走,越是嘈杂,那各种勤王之师云集东京,没有统一指挥,日日生事,闹得不可开交。
徐卫一路上见士卒毫无纪律,寻衅斗殴随处可见,甚至欺凌百姓,抢夺财物,哪像保家卫国的样子?心里正感叹着,身边王彦愤然道:“官军残败如此,怎能上阵杀敌?若女真人不来便罢,一旦兵至,就凭这等草包,怕是望风而逃!”
徐卫苦笑一声,并不回应,继续前行。问起王彦情况,得知其为上党人,年轻时曾入东京谋职,隶属于“弓马子弟所”。后来得到官家亲自测试,任命为清河县尉。曾跟随种师道两次入夏作战,立有军功。后因家中变故,弃职返乡。近来闻听金军南侵,朝廷召师勤师,遂弃家来京。不料朝中大臣多数随太上皇南逃江淮,他遍寻各衙,也不得回应。
徐卫正听着,忽见一处军营里,士卒正忙碌地收拾行装,拆除营帐。又见数将并骑而出,为首一人,正是知济南府张叔夜!听李贯说,张知府率军从山东赶来勤王,入京后,被拜为签书枢密院事。他奉自己的军令前来东京面见何太尉,若不是张步夜相助,几乎进不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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