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一自吉大港出发,二十七日到达香港,李克载半月内跨越一万两千里,却还嫌时速十六节的巡洋舰太慢。
离开本土仅仅一年多,再回香港时,李克载却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战舰路过大屿山时,一艘硕大无匹,估计有四五千料【1】的海船与战舰相错而过。本以为是之前南洋公司的大宝船,却没想到船肚子中间驾着轮子,竟然是艘轮船。
夹在中后帆之间的烟囱吐着灰烟,无数靠着船舷边观海的乘客向战舰欢呼鼓掌,从未见过这般适意的乘客。这艘巨舟显然结合了宝船和蒸汽轮桨技术,已经可以客货分载。安全性和舒适性大大提升,飘洋过海再非旧世如过生死关一般艰难。这自是南洋乃至天竺客货来往的大势下,国内造船行业的最新发展。
再想到鹰扬港和马六甲都建了煤库,李克载感慨无限,海军的风帆时代也许再持续不了多少年。
战舰靠港,李克载迫不及待地朝天庙奔去,大包头辛格还想追过去,却被安平远和郑明乡等人拦住。已经有禁卫跟上去护卫了,太子殿下万里会婵娟,他们这些人就没必要再去当“明月光”。
急促的脚步在天庙外停住,听着悠扬的天曲,李克载忽然生起一丝忐忑,握在手里的竹笛也觉沉重了几分,斗转星移,伊人之心还在原位?
歌声随着他的现身嘎然而止,老祭祀长拜。天女们深深万福,围在伊人身边那些熟识的姑娘们也只敢用眼角瞟着他。当他看着显得有些憔悴的伊人开口时,天庙的殿堂里已空无一人。
“辛姑娘……”
李克载艰辛地唤着。觉得自己心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也这样热切。
“殿下何苦欺我……”
辛姑娘的眼瞳雾蒙蒙的,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只手掩着衣领,李克载依稀看到了脖颈间的系绳,肯定缀着他之前送的玉佩。
心神努力从玉脂般的肌肤上挪开,李克载苦笑,果然是瞒不住的。或者说,真以为能瞒住,那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李克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觉得,这跟我的其他身份没关系。”
辛姑娘抿抿樱唇。眼中雾气更重,语气却坚定了许多:“有关系的,殿下。”
当李克载的灼热目光投来时,坚定又骤然消散,辛姑娘低着头,俏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去:“我、我怕……”
南京无涯宫至正殿,当着皇帝和全体朝堂重臣的面。陈万策用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道:“我英华如夫,北方如妇,夫妇相合,乃成一家,由不得她说不!”
自定都东京后。为照顾岭南人心,皇帝和朝堂重臣都会在每年十二月末到来年元宵间到南京来“避寒”,而除夕前的一场大朝会也成为例行的慰问会。可圣道二十三年末的这场大朝会,却引发了一场大争论,主题如陈万策所言,正是南北一统。
陈万策这话虽有些粗俗,但调门很正,没人敢言北方非华夏。接着他语气又缓了下来:“既是夫妇,就得相亲相爱。夫强妇弱,丈夫自然要多担待些。便是开初吃些苦,也是新妇不知人事之过,待得水乳交融,头前的那些个苦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噗哧一阵低笑在大殿中荡起,不少官员都道,没想到陈相居然也是个妙人,能将南北事比作新人相处,更有龌龊的径直想到了闺房之乐。
“能担待多少,也得看肩膀多宽,北方受鞑虏浸染太久,复土后不作教化就直接入国,会损及我英华国体根基。臣意未变,必须训政北方,十年为佳!”
薛雪开口,没跟陈万策在“夫妻事”上纠缠,直接道明立场。两人四眼相望间,似乎有电光来回闪射。
龙椅上,李肆拈须沉吟,他也为这场争论感到意外。原本他只是在新年贺词里提到了北方事务,意在给重臣们提个醒,别把北伐当作十年八年后的远事,可没想到薛雪和陈万策意见相左,当场吵开了。
两人都年事已高,可这一吵起来,就像年轻人一样,心气格外地足,始终相争不下。他们不是在争要不要北伐,而是争北伐功成后,该怎么具体消化北方。
既然线头已经捅出来了,索性就在这里吵出个结果吧,因此李肆没有插嘴,容两人继续辩论。
陈万策的主张很明确,复土后照着英华现有体制,马上着手全面改造北方。而薛雪却坚决反对,主张仿效当年复江南时所设的军管体制,先将北方跟南方作一定隔离,时间持续至少十年。
陈万策主管南北事务,包括南北相融,他已年近七旬,当然不愿在有生之年还看不到南北一体的功成之日。而薛雪主管一国内政,自然要为英华整体求稳,也不愿在有生之年让南方被北方拖乱,坏了为相之名。
两人的意见很忠实于他们的各自立场。而这立场不但与个人功业相关,也确实是英华融合北方所无法回避的选择。
“官府下乡已是庞杂,医卫、厚生等事铺开,经济和科举南北一体,还要复土后即建地方议院,先不提人心之乱,就说国库……”
薛雪以事实立论,众人都屏息静听。
“就说国库,一旦南北合一,关税即刻损失一千万,赈济救助至少一千万。官府下乡,以五省算,取最简官制,每年三千万,医卫厚生科举事,每年两千万。驻军与地方治安的额外开销,每年至少千万。复土之后,要南北大体一致,国家先损失一千万,再投入七千万。这就是八千万!”
“而国家在北方所得呢?满清去年国入三千万,也就是说,即便我英华维持满清治时的苛厉之政。也只能得三千万。收支相抵,亏蚀五千万。”
薛雪逼视陈万策:“即便北方入国后,经济提振。可这不是几年能作到的。我英华现在守盈溢之策,每年维持一成国债,无一文结余。陈对初,这五千万从哪里来?是每年五千万!”
五千万!
这还是薛雪第一次报出复土后的国家财政状况预估,数字大得让其他朝臣纷纷倒抽凉气。之前进军西域,每年两千万开销就让朝堂直喊国库无余裕了,而现在是五千万……就算复土时英华国入能到两亿多乃至三亿,这个数字也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李肆招呼新任计司使梅瑴成:“梅卿。你们计司作的预估呢,可以给大家报报。”
梅瑴成是梅文鼎之孙,精通天文历数,曾是旧清进士。李肆与胤禛处于“蜜月期”时,前任计司使顾希夷把他挖到了英华,就此学贯中西,犹善统计分析之学。作为顾希夷的助手。多年勤勤恳恳,颇有建树。顾希夷致仕后,梅瑴成当之无愧地接过计司使一职,成为英华一国的大掌柜。
与顾希夷比,梅瑴成少了开创之气。还因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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