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署,在最后时刻,却由舰长们自己的默契完成。
不列颠人的英勇在这一战里显露无遗,但他们的对手是赛里斯人。是被不列颠人耻笑为“农夫民族”的赛里斯人。他们的船员操纵风帆显得那么笨手笨脚,他们的舰长对战舰的机动缺乏想象力和灵性,但说到英勇,不列颠人的英勇会压倒法兰西人或者西班牙人,却绝不会压倒赛里斯人。
白起号上,胡汉山用独臂挥着军刀。如狮子一般咆哮:“就是这样的对手,才对得起我胡汉山丢掉的胳膊!上啊,儿郎们!”
李靖号上,鲁汉陕已经两眼赤红:“别再想着活下去!今天——是我们跟不列颠人一同沉海的好日子!”
鲁汉陕的呼号是在场所有英华海军官兵的心声,英华海军创建不过二十来年,根基很浅,谈不上什么矜持,跟有百年传承的不列颠王家海军相比,就是光脚的对阵穿鞋的,战损比再难看也不太往心里去。
更重要的是,打败了这支舰队,不列颠再难狠下心在印度洋作更多投入,而英华海军就算把这三十二条战列舰全沉在这,不过两年就能再造出三十二条。人才损失固然痛心,可加上新复的陕西,英华一亿五千万人口,两万海军官兵也只是毛毛雨,最多三五年就能补足。
“拼啊!往死里拼!”
鲁汉陕舰队后方,戚继光号战列舰上,李克载跟同窗们紧握双拳,高声嘶喊着,可他们离不列颠舰队足足一海里,舰上只有线膛炮在出力。
鲁汉陕的呼号终究终究只是口号,太子座舰当然不可能冲到第一线,不仅戚继光号没能参与第一线,另一艘战列舰也还护卫在一旁。为保护上阵历练的太子,就浪费了两艘战列舰的宝贵战力,这事似乎很操蛋。可实际上这两艘战列舰的官兵基本都是新嫩,冲到第一线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海军将保护太子和训练官兵合二为一,也算是公私兼顾,连李克载本人都没话说。
下午5时已过,天色开始转沉,海水被炮火长时间煎熬,水汽跟硝烟混在一起,让战场笼罩在一片刺鼻而湿润的薄雾中。
暴怒号上的炮声渐渐凋零,歪倒的后桅压在舵台上,猩红的血迹染满了褐黄的船板。索克林从桅杆与地板的缝隙中钻出来,歪歪扭扭地奔跑着,在舵台上找他的司令官。
他很快就找到了,司令官的手臂被桅杆的横梁砸中,整个人也被压在船板上,如果不是看到胸膛还在起伏,索克林还以为上将跟前任司令官一样又战死了。
“挂旗……投降……”
司令官一边呻吟着一边下达了命令,索克林痛哭流涕,却知道失败已不可避免。暴怒号上大概已没多少活人了。还没有沉下去就已是一个奇迹。
“王冠号和贝福德勇士号逃出去了,阁下,我亲眼看到的……”
索克林再回来时,还安慰着司令官。
霍华德上将欣慰地闭了闭眼,再猛然睁眼,身体同时一扬,嘎啦一阵细响,他痛苦地大叫。将半截已被砸碎的手臂留在了横梁下。
“扶我起来,索克林,马上就要跟客人会面,我们不能太失礼了。”
霍华德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整理着自己的军服。
“对了,我们才是客人,他们,赛里斯人,从现在开始,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接着霍华德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淡淡笑着作了更正,笑容里还飘着一丝遗憾。
没过多久,抓钩噔地挂上船舷。一个个蓝衣士兵上了甲板,出现在紧张得要晕倒的索克林和失血过多还强撑着摆姿势的霍华德上将身前。
“这是不列颠王家海军上将霍华德阁下,我们已放弃作战,请求保留军人的尊严……”
见到蓝衣士兵持枪围过来,索克林哆嗦着作投降宣告。
“海军上将……医护,赶紧救人!”
领头的蓝衣军官看了看一根袖管不停留血的上将,偏头示意着。接着再看住了索克林。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家伙?”
这个赛里斯人的不列颠语很蹩脚,但索克林居然听懂了。
十三岁的索克林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莫、莫里斯-索克林……”
军官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和硝烟,充盈满身的杀气也散开了,他朝索克林友善地微笑道:“好吧,莫里斯-索克林,我接受你的投降。”
三十三年后。已是不列颠王家海军上校的莫里斯-索克林指挥着一艘三级战列舰,他对刚就任自己侍从官的十三岁候补海军少尉说:“在我这一代,也许再看不到不列颠海军重返印度洋了,希望你这一代能作到。”
少尉疑惑地道:“舅父,印度洋从来都不是我们不列颠的啊。”
索克林遗憾地长叹道:“是啊,从来都不是。只是……曾经有那样的机会。”
少尉记起了舅父少年时的服役历史,信心十足地道:“如果不列颠需要,印度洋就一定会是我们不列颠的!尽管那意味着跟最强大的赛里斯海军作战。”
索克林拍拍少尉的肩膀:“说得好,霍雷肖-纳尔逊!不列颠王家海军不会永远屈居赛里斯皇家海军之下!”
到三十三年后,索克林依旧对那一日的投降记忆犹新,而让他更难以忘却的是,赛里斯帝国的皇太子居然还接见了他,就在战场上,这让他对那个神秘的赛里斯帝国多了几分尊敬,又多了几分畏惧。
霍华德上将和小侍从索克林的投降已是第三次锡兰海战的尾声,不列颠王家海军遭遇了百年来大规模海战少有的失败。失败不可怕,毕竟赛里斯人拥有两倍于己的优势兵力,但战列舰沉没六艘,被俘七艘,只逃出去三艘,舰队近乎全灭的结果,依旧让不列颠王家海军觉得丢尽了脸面。相比之下,赛里斯人沉没四艘,毁损四艘,让王家海军不得不承认赛里斯海军不仅在规模和装备上,在战略战术和组织技术上也已跻身海军强国之列。
相对海军而言,失去印度更让国王和国会寝食难安,沃波尔第一财政大臣遭遇汹汹弹劾,不得不在这一年的十二月递出辞呈。
沃波尔的辞呈里满怀遗憾和不甘:“我们选错了对手,我们以为是狮子的西班牙不过是只病猫,而我们看作是病猫的赛里斯却是头狮子。”
他还给出了符合他一贯立场的外交建议:“我们必须看清这个世界,认识到我们无法逾越赛里斯帝国,统治整个世界。不列颠在西方,赛里斯在东方,双方应该保持长期而友好的合作关系。我们失去了印度的财富,就必须得到赛里斯的友谊。”
可沃波尔毕竟是下台了的首相,不列颠是否愿意接受赛里斯的崛起,这要等到第二年乃至更晚,赛里斯这个名词越来越多地回荡在欧罗巴时,才会有冷静而理智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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