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新造的三层小楼,门面牌匾上写着“豪德林”三字,这是一家药坊,人参、虎骨、熊掌之类的药货很是正宗,在湖广都很有名,而这豪德林的大掌柜在湖广也很吃得开,一口纯正京片子,跟湖北官员,乃至湖北西院的院事都是熟识。
这一日,大掌柜梁泰来在小楼三层上,一手端茶,一手抚须,俯视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淌着丝丝暖意。
吃着大清的俸禄,在这大英赚钱,南北要人都要给自己面子,这日子可不是一般的美。北面的山货卖到南面,南面的海货卖回北面,倒手就是两三倍利。在北面腹诽大清的王公大臣们个个土包子,不知天下事,在南面暗嘲大英的官老爷过得战战兢兢,全无颜面,这乐趣更不是一般人能享得的。
当然了,要说心在哪一面,自己终究是内务府出身,还挂着道台衔,而且靠山更是了不得,淳太妃的身边人,在紫禁城一言九鼎的李公公!乾隆皇帝?不过是个大花瓶,对着李公公都得笑脸相迎,你说这关系能脱得掉?愿意脱掉?
完成了时时的心理定位,梁泰来目光转向桌上的一件东西,小巧的琉璃瓶,装着琥珀般的玉液,光色闪烁,如火一般烘烤着梁泰来的胸膛。这东西可是他花大价钱从南洋公司那搞来的,西天竺神油!可不是一般的天竺神油,除了一般的效力外,据说还能再生男根。
真假他是不清楚的,但他试过,用了这玩意,一夜御五女没问题,送回北面,让心腹找小公公试试,若是真有效,嘿嘿……
梁泰来咧嘴笑着,露出两颗金牙,门外伙计的通报打断了美梦,让他顿生恼气,可再一听伙计的话,楞了片刻,笑得更灿烂了。
东院汪士慎来访!?
汪瞎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种层面的人物,他可没机会见到,也就熟悉湖北西院的人。可听说这汪瞎子以贫苦人自居,绝少行走商界,就不知道这汪瞎子怎么会来拜访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泰来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急急迎上了楼。
“汪院事是寻珍奇山货呢,还是找名贵灵药呢?”
梁泰来问,在他看来,汪瞎子来这多半是这目的。
汪士慎沉默了好一阵,才开了口,这一开口就绝难打断,如滔滔江水,喷薄而出。
梁泰来也没办法打断,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湖北义勇军编制六师十八营,分布于……”
“圣道二十年,佛山制造局要造三十斤炮三百六十门……”
“五十三、五十四师会驻防淮水一带……”
全是大英军情,虽不是绝密,拐两个弯就能打听到,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摆在台面上说的。
梁泰来张着嘴,傻傻地听着。
汪士慎吐完了,问了声:“你可听到了?”
梁泰来呆呆点头,汪士慎转头再问旁边的伙计,伙计也呆呆点头。
“嗯,那就好了。”
汪士慎也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丢下梁泰来和伙计,好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襄阳法院外,汪士慎走向大门,门口法警是认识他的,苦着脸拦道:“汪先生,您还来啊,真不能让您进去。”
汪士慎扫视周围,深呼吸,再高声道:“我是来投案的,我汪士慎向满清官员泄露了绝密军情!国法不容!”
这一声喊,几个法警,连带附近上百人都呆住了。
汪士慎再重复了一遍,声调拔高:“抓我进去!卖国贼汪士慎在此!”
话音荡开,敲在耳膜上,汪士慎那削瘦身影也刺得观者眼瞳发痛,如高山,如巨浪,让人难以忽视。
豪德林,梁泰来正跟几个熟客说着趣事,说到汪瞎子其实是汪疯子时,还哈哈大笑,一群黑衣警差猛然冲入楼里。
警差班头呼喝道:“梁泰来,你事发了!”
梁泰来被几个警差死死摁在地上,还在下意识地叫冤:“我犯了什么事!?”
班头义正言辞地道:“你还敢狡辩!你是潜藏在我大英治下的满清密谍!”
听着这话,梁泰来就觉份外荒谬,潜藏?我什么时候需要潜藏了?我是密谍?我是公开的好吧!?
班头也是熟人,扫扫周围没外人,叹气道:“梁老板,汪瞎子投案,说他将绝密军情透露给了你……”
梁泰来呆了一下,如杀猪般叫了起来:“那汪瞎子,果真是个疯子!我冤枉——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