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
有江南口音叫道:“敢顶撞钟老爷,你不想活了!?”
再一个满含愤懑的江南口音喊道:“你们南蛮毁了我松江的家,绝了我织户的生意,现在又扣给我莫名的罪,还要卖我到交趾去挖煤,这是给我活路!?要我死就痛快点,一刀砍上来!”
杨百隆刚靠过去,听完这话的同时,也看到了先前那尖嗓门的主人,顿时两眼鼓了起来,钟上位!?听说在交趾挖煤,已挖出了不小身家,眼下这是……
钟上位烦躁地挥手:“去去!你想去交趾,我还不要呢!赵游击,这人我不要。”
他身边竟站着一个绿营军将,点头哈腰地道:“是是,这等刁民,就是给老爷添乱的!”
钟上位再道:“愿意去的,都是矿下的柱头,管人的!我手下有交趾人,有吕宋人,就得靠咱们汉人来管着他们。苦是苦点,可三五年干下来,这边白老爷能帮你们脱罪,你们还能积存点银子,大家互利嘛。”
在他对面,是一队绿营兵丁押着的数十名囚犯,衣衫褴褛,两眼无光,唯一有神采的,正是刚才怒声驳斥的那人,他呼号道:“在龙门码头干工的囚力还戴着镣铐!银子?饿不死累不死就算好的了!你们南狗就是丧心病狂!唆使着这边的官府,把我们良民变成罪囚!老天爷啊,为什么不开眼,把你们南狗……”
那赵游击带着兵丁冲上去,棍棒拳脚齐下,三两下就将这人打得躺在地上,鼻血长流。
赵游击还不解恨地吐了口唾沫:“呸!给你好不知好!英华老爷们是你们这些贱人能骂的?”
圣道九年的英华,君、商、民三宪已是国人皆知。如此苛待同胞,而事主又是以前很看不惯的钟上位,杨百隆愤怒地挺身而出:“钟上位,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钟上位转过身,眯了好一阵眼才认出一身朴素,却已身怀贵气的杨百隆,胖脸顿时涌上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哎哟老杨啊!多年不见,你也发财了?这事?嗨,虽然上不了台面,可龙门人人都知道啊,别跟我说你不清楚囚力是什么。”
囚力一词说到第二遍,杨百隆倒抽了口凉气,之前百花楼管事和龙门工商联会讲过的事骤然在脑海中重现。
“江南这里,正经的劳力也便宜不了太多,要找便宜的,就跟金山卫那边联系,他们那里卖罪囚,在咱们这叫囚力。只要按人头给金山卫一笔钱,买过来的罪囚可不必付工钱,就给饭吃,随便用,别出人命就好。照着刑期用,三五年,甚至十年的都有。”
杨百隆之前还没什么概念,现在见那被打得鼻血横流的囚犯,满心不忍:“你也知道这事上不了台面,就不怕被人戳脊梁,被官府问责?”
旁边那赵游击不满了:“哪里来的,敢对钟老爷的事指手画脚?官府?这么大一个官府立在你面前,眼瞎了没看见?是啊,我就是官府!”
杨百隆气得说不出话,钟上位连连摇手:“别插嘴,这是我的同乡,他说的官府,是咱们的官府,又不是你们那烂泥巴官府。”
赵游击脸色顿时灿烂,连连鞠躬道:“也是南面的老爷啊,走眼了走眼了,老爷恕罪恕罪!钟老爷说得对,咱们这官府,就是伺候老爷们的,专治跟老爷们过不去的刁民!”
杨百隆再抽凉气,这是满清的官爷?怎么跟叭儿狗似的,这江南的人情,还真是诡异呢。
钟上位再道:“这事范总管之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哦,他就一只眼,反正他就心知肚明,却也不管的。对大家都有好处嘛。他们罪囚能有饭吃,甚至还能有点工钱,刑期一过,不定还能挣到长工,这边的官府也落得轻松。”
杨百隆摇头,他说不出大道理,但就觉得这事不对。
赵游击朝钟上位看去,眉头皱着,虽然对杨百隆客气,显然是不愿让这事捅上台面。
钟上位凑过来,低声对杨百隆耳语道:“老杨啊,不用白不用,这些罪囚,按一月刑期二百五十文给金山卫,哪来这么便宜的劳力?刚才那叫唤的不过是松江府的傻叉,就记恨着咱们,其他人可是满心盼着的。班房和监牢里活命的机会有多大?能吃着咱们供的米饭菜蔬?多少人都求不来呢!”
杨百隆转头看看,除了那个躺下的,其他人都麻木地盯着钟上位,嘴巴还在蠕动,似乎就等着钟上位给饭吃。
心头一软,接着一喜,二百五十文一月!?算上饭食,一月不到五百文,到哪去找这么便宜的劳力!?就算看不来机器,干不了技术活,可纸厂也需要很多杂工,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良心就跟水泡似的,挣扎了两下,噗地破灭,杨百隆低声问:“有多的么?让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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