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燮诵着元时张养浩的词,门外那淡黄倩影,也低低应和着,同时念出后面的字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英德白城,严三娘两眼精光直冒。
“这帮读书人,咱们拼死拼活赶跑了鞑子,他们就跳出来抢天下,之前在鞑子治下的丑态转头就忘掉,还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老实人!?”
她招呼着自己的替身侍女。
“小红!去找于汉翼,着他马上带人封了越秀书院,将这白衣山人,还有雷襄一并抓来问罪!”
小红傻傻点头,提着裙子正要跑,又被严三娘喊住。
“算啦,夫君早训过我,不让我管事,再说他怎么也该已动了手,咱们就作点该做的事,招呼韶州府收缴了这些报纸。”
说到这,关蒄摇手,严三娘顿时醒悟,这不还是在干政么?
“姐啊,咱们用私房钱把这报纸全买回来,要烧要撕随意,这样四哥哥就没办法说咱们干政了。越秀时报现在每期发一万四千份,每份价五文,这就是七百两银子,咱们出三倍买回来,不过两千一百两银子。我可以让我的神通局去跟商人们谈这笔生意,青田公司都不必动,四哥哥也不会怪我们以权谋私啦……”
关蒄长长眼睫眨动,转瞬间就定下了策,严三娘都懒得问关蒄为何知道越秀时报的印发数量,反正天底下就没有她掌握不到的数字。
可不等这两位王妃动手,这期越秀时报在韶州就已经没影了,原来是韶州知府和英德曲江翁源几县的知县早早就收缴了报纸,将其定性为“大不敬”的反乱事件,向天王府紧急呈报上去。
广州越秀山上,凉风习习,盛夏燥热片片消散,而在雷襄心头,这凉风却如冰刀,就在心头一刀刀割着。
“李虬仲!李方膺!这般不义之事,你不仅干了出来,还有脸来见我!?”
在他对面立着另一个年轻人,一身白衣,眉目间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慷慨之气。雷襄的叱喝,他回应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匡扶道统乃天下士子众心所向,你雷襄献媚这污秽之国,已是误入歧途!我李方膺念着与你相交一场,不忍你越行越远,伸手帮你一把,还是在帮你洗脱污名,你该感谢我才对!”
这白衣人正是自号“白衣山人”的李方膺,这一期《越秀时报》上“国声”一文,就是他亲笔所作。
雷襄领了李肆办报的嘱托后,也将李方膺引入了越秀书院,起初还只是让他抄录校核,后来他琢磨英华新政细则,提出不少意见,雷襄就开始让他撰文。渐渐成为《越秀时报》的主笔之一,深得雷襄和书院同事的信任。
越秀书院不止是在出报,现在也开始编著文史资料,备着日后写国史所用。之前雷襄得了跟在押的广西巡抚陈元龙见面的机会,这一期《越秀时报》就委托给了李方膺代理,却没想到,此人趁此机会,在国声上大骂英华和李肆,不仅给他自己招来祸患,雷襄本人,连带越秀书院,都将一同入罪。
听得李方膺如此颠倒黑白,雷襄气得脸色发青,深恨自己识人不明,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李方膺恨英华入骨,之前在《越秀时报》所谓,竟是取信于他的欺瞒行径。
“好好……我雷某人在新会见识了人面兽心,在你身上又见识了狼子野心!”
雷襄再不愿跟李方膺多话,恨声拂袖而去。
“这英华既要夺大清道统,我等忠义士子,自要匡扶道统。大清要不要无所谓,这道统绝不能坏!岂能容那商贾之辈夺了这天下人心!”
李方膺只觉无比快意,自己的文章给了新生英华拦头一棒,附从的民心受这当头棒喝,也将回到圣人之道上。而那李肆,此刻想必该是气得七窍生烟,想到那坏了天下,坏了父亲仕途,坏了自己前程事业的李肆正在吐血发狂,他就满心欢畅。
无涯宫,李肆看完这一期越秀时报,一股久违了的熟悉感觉渐渐填满心胸。
不是愤怒,而是有趣,是那种自己潜藏在深处的才能终于能浮出水面,可面对的敌人却实在太过弱小,所以只能以“有趣”来形容自己那点可怜战意的感觉。
“人都已经盯住了,就等天王一句话。”
于汉翼看不懂李肆的表情,但愤怒推着他向李肆开口催促,敢骂他们视之为师,视之为再生父母的李肆!?敢骂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牺牲无数兄弟而建成的国家!?将这家伙砍成块碾成渣磨成粉都不足以消解他心头的恨,他也相信,这是所有兄弟的心声。
“我现在……”
李肆看向于汉翼,心说他已经有所预料,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开启了又一场战争。
“忽然有了闲心,想见见某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同时也看看,我那老师这几年明里暗里,向我一直推销的新媳妇,到底合不合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