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捅刺等攻击都很难奏效。而清兵则基本没有防护,军将穿的绵甲反而成了累赘。羽林军的雨披是连袖套起来的,袖口还在小臂处扎了起来,大致能保证背后干燥,动作也不会太过僵硬。而清兵里,只有军将才有资格享受披着油布斗篷作战的待遇。
另一个小细节则直接影响了双方的伤亡比,羽林军的军靴抓地结实,泥泞中也能稳住下盘,而清军士兵的草鞋,军将的官靴,在泥泞中几乎难以动弹,不少人干脆都光着脚,下盘怎么也难在全力下保持稳定。那个倒霉的把总,正是脚下一滑,被人捡了便宜。
这还只是装备,羽林军的枪刺术是严三娘精心凝练出来的,以动作简练为要旨,攻击只有刺、抡、砸简单几式。而且作战时还队伍密集,不给敌人左右周旋的机会,就是直直一条线上的进退。这些挥着腰刀长矛的清兵虽然是肉搏兵,平日操练却都是以“摆阵花式”为主,根本没接受过阵而战之的训练。
这一翼不过三百多将士,冲击山坡的时候还伤亡了四五十人,可一跟清兵对上,坡顶上的一千多清兵竟然被冲得连连后退,不是后方的千把拼命喊着赏金、连坐一类话语,当时就要崩溃。
靠着人多,清兵缓过气来后,钉在山头上,依旧抵挡着羽林军。坡顶狭窄,不多时双方已经撞在一起,再无挪腾躲闪的空间,甚至都难挥刀刺枪,几乎就像是顶牛一般,都想把对方推挤下山坡。
林堂杰刺刀嵌在一个清兵的肚子里,怎么也难拔出来,那清兵虽然死了,却还直直立着,被其他清兵当作盾牌,死死推压在他身前。左右的同伴夹着他,背后的同伴推着他,让他跟那死人脸就贴着脸。而他的急促呼吸,也跟那死人身后的一个清兵几乎混在了一起,那清兵跟其他无数推压着羽林军将士的人一样,都是满眼惊恐,似乎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推下去就赢了。
当那清兵醒悟过来,手臂从人缝里抽出来,腰刀高高扬起时,林堂杰下意识也摸向自己腰间,然后暗骂一声该死,他现在只是普通一兵,再没了佩剑。
“指挥!”
左右甚至背后的士兵们同时发力,想要遮护林堂杰,腰刀落下,斩断一个士兵的手臂,再斜斜劈在林堂杰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林堂杰身后的士兵跃了起来,手中的刺刀终于有了动弹空间,刃尖重重捅进那清兵两眼之间。可这士兵的一跃,又将身体悬在人群中,成了左右清兵的靶子,四五条长矛梭镖连续插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什么惨呼哀嚎,所有人声,都被众人的粗浊呼吸和相互推挤的沉闷声潮淹没。后方观战的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身边,贺铭觉得很不对劲,他是聋哑人,虽然世界是沉默的,但他却能分辨出是这沉默,是因为自己听不到,还是原本就无声。
现在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寂静,一种沸腾的寂静,这让他贲张血脉难以渲泄。
“这时候大家都和你一样,再不需要听到什么,也再听不到什么。”
盘石玉跟他比划着手语,这是勇气的较量,这时候只需要守着自己的内心。
金鸡岭似乎高了一截,人影已经成了山岭的延伸,人与人之间几乎没了间隔,可血水成了一条明显可见的分界线,将岭上的人群一分为二。这条分界线原本大致是笔直的,渐渐开始扭曲,接着犬牙交错,就在一条线即将裂解为无数条时,另一波人潮由东面涌上了坡顶。
那条血水分界线迅速倒退,接着扩散,原本靠着四五倍的人数,清兵几乎快将左营甲翼分割包围,可乙翼冲击而上,尽管也不过三四百人,清兵却如强弩之末,一直绷着的心气骤然龟裂,纷纷溃退而下。
两翼人马顺坡而下,尽管雨水一直冲刷着,可柄柄刺刀上都是血迹斑斑,不少还挂着碎裂骨肉,刚才面贴面的搏杀,刺刀都必须得靠翻搅和撕割才能从人体抽出来。大群清兵一脚深一脚浅地奔逃,却是难逃这刺刀穿透背心。
“继续!本抚就在这里,若是贼军打了过来,本抚就与诸位一同为皇上尽了忠!”
金鸡岭西面,梧州城外的黑石岭上,陈元龙稳稳坐在雨棚下,见着远处溃决的清兵人群,他面不改色地说着。
“提标本部早在英德败了,前方那帮无用之辈不过是仓促聚起,早没了提标血气!广西健儿,还得看我抚标!”
抚标中营参将豪迈地立下壮言,带着抚标出击。
“左营丙翼丁翼换下甲乙两翼……”
金鸡岭下,贾昊也是面无表情,可当林堂杰的遗体从坡顶抬下来,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脸上奔流的雨水,似乎也混进了一丝泪水。
“乙未年,已丑月,已丑日,腊月二十七,大寒。羽林军战清兵于梧州城东金鸡岭,岭上血雨遮天,尸肉混泥。”
参军向善轩默默写下随军笔记,此时日近黄昏,清兵已经连续攻了三波。羽林军左营四翼轮完,右营也轮过了两翼,金鸡岭终究被牢牢掌握在了羽林军手里。而坡顶的泥浆,已不知掩埋了多少具尸体。向善轩感觉自己在坡顶上,几乎每一步都踩在人尸上,而那泥也不再是土浆,而是暗褐色的血肉之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