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真抹开一脸红白粘稠之物,想吐却吐不出来,麻木地下了令。
预想中的如潮人群没有到来,反而只有几个咚咚的沉重脚步声接近,透过街垒缝隙看出去,旗兵们只觉一头雾水。就见三个端着藤牌的孤单人影走来,一直到他们不到二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这是要干什么?骂阵么?”
桂真皱眉,准备招呼自己的鸟枪兵,藤牌能挡住箭,总挡不住鸟枪吧,他这处街垒还有劈山炮,来什么他都有信心制住。
接着见到的事情超出所有预料,那三个人站定之后,点起了燧镰,燃着了什么,跳起的点点火星都能看到,接着这三人侧身大跨步,手臂猛然一扬。
没人注意他们丢出了什么,注意力都被这三人显露的身影吸引住了,银晃晃的铁甲反射着清冷的晨光,这三人,竟然从头到脚都套着类似洋人的重甲!
身后铛铛的脆响将桂真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一个旗兵还哀叫了一声,他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
“这些家伙是想丢石头砸人么……”
那旗兵瞧着脚下一坨黑黢黢的物事,捂着头嘀咕道。
“石头……不好!快躲!”
桂真两眼发直,韶州一战有不少幸存者逃到了广州,他听这些人说起过贼军的厉害,其中有一项说的是……
细节还没来得及从记忆里提取完整,下意识地喊出了一声,轰轰轰三声,桂真和这群旗兵所处的空间就被钢铁与火药混合而成的风暴撕碎了。
上百片铸铁碎片喷炸而起,这片街垒后的两百来人,即便没领到弹片,也被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
“打死那三个人!”
顾不得一地惨嚎的伤兵,桂真嚎叫着,再不管前方屋顶上的神射手,让部下放箭放枪,那三个人又丢来了一波炸雷,就让他们这么丢着,别说两百人,两千人都要玩完!
这次众人都有经验了,落在身边的炸雷一脚踢开,然后马上伏地,总算再没多少伤亡。而对面那三个铁甲人遭了一波弓箭火枪洗刷,一个人倒地,另两个人将他拖了回去。
“总算是打退了吧……”
桂真喘了口浊气,可看看一地尸体伤员,这可是三个人造成的,不由得悲从苦来,之前的充盈自信,也开始急速下泄。
神枪手又开始发威,旗兵们再被开瓢了几人,纷纷吓得紧紧贴在街垒上,不敢动弹半分。
“压住了,开始吧。”
街垒对面,蔡飞一边打量着三个掷弹兵身上铁甲的受损程度,一边挥手发令,一门十二斤炮从后方街道里推了出来,隔着四五十步远,直直对准了前方街垒。
“炮!”
“火炮!”
“将军炮!?”
街垒后,桂真和部下们眼珠子也像是被神枪手打爆出来一般,高高凸起。
“无耻!卑鄙!”
桂真气得想要吐血,太欺负人了,把炮拖到城里来轰人,什么时候听说过这种事!?
“弓箭!小炮!打过去!”
桂真急得连声高喊,可连他自己都不敢乱动弹,其他人更是被神枪手和扔炸雷的吓住,不敢抬头乱动一分,只盼着贼军涌上来肉搏。
“撤!进左右屋子!”
桂真很有决断,城墙都架不住炮轰,这街垒是甭指望了。
他带头,其他人争后,人群刚刚左右分散,砰声闷响跟着轰声巨响几乎同时入耳,然后天地就颠倒了。
瞧着漫天飞的人影和碎砖木片,蔡飞跟着部下们嘿嘿笑了,总司……不,天王果然是神算,神枪手和掷弹兵压制,十二斤炮抵近轰击,什么街垒能拦得住?
“别动!”
见部下正要朝前冲,蔡飞喝止住了。
“掩护左右,把炮推到那些营房的侧面,争取一炮拆一排!”
蔡飞强调着范晋和张汉皖层层交代下来的战术。
“今天这一战,炮兵是主角,咱们步兵的任务就是保护火炮。”
同一时间,在其他几处街口,翼长哨长们瞧着飞升上天的街垒,也都跟部下们如此交代着。
“他们要龟缩?那就用炮轰,一排排拆屋子!旧城改造工程提前干了,一举两得!”
这就是李肆交代给范晋的城管战术,先压制对方步兵,再把炮推到近前狂轰,街垒不说,旗人区大多都是板筑夯土墙立起的长长营房,对准侧面,一炮就是一排,里面躲多少死多少。
从花塔远望,炮声隆隆,烟尘四起,却没听到多少喊杀声,管源忠心中一点也不踏实。起码有二三十门炮在四处此起彼伏轰鸣不停,原本预想的计划,在如此猛烈的炮声面前,似乎已经化作了泡影。
“大人!太惨了啊……我们上百号兄弟退在营房里,想趁着贼军从街道上冲过时侧击,却不料……不料侧墙一炮打来,径直贯穿了整座营房,上百人……上百人不是被炮弹当成击成齑粉,就是被倒塌的屋瓦墙柱压死!大人啊——!”
马鹞子领命去前线观察,却被退下来的一个佐领拉住,定睛一看,竟然是营中勇将桂真,此刻一脸红白腥物,两眼几乎也翻了白,就语无伦次地喊着,显然是被吓破了胆,不由冷气直抽。
远处再是轰的一声,像是一大排房屋塌了,大群旗人正呼天抢地地奔逃过来,马鹞子一颗心死死沉下。
“召集精兵,退守六榕寺,或许还有机会……”
马鹞子暗自有了决断,六榕寺不仅有花塔,附近就是旗仓,聚足了人手,不再受老弱妇孺和胆破的溃兵牵累。
“我们该怎么办?马领催!?”
桂真抱住马鹞子的腿喊着。
“不想死,就让别人死!有点胆子的,就该冲出去杀!”
马鹞子一脚踹开桂真,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径直转身而去。
“好……好……我就死在前面,死给你们这些老爷们看!”
桂真恨声喊着,转身冲入烟尘中,将那些奔逃的旗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