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光朗照,三穗堂前松桧森森,清澈的南湖水在烈日烤灸下蒸腾起氤氲水气,那湖心亭仿佛在水中缥缈摇曳——
三穗堂上悬有一联:“邻碧上层楼,疏帘卷雨,幽间临风,乐与良朋数晨夕;
送青仰灵岫,曲涧闻莺,闲亭放鹤,莫教佳日负春秋。”
张原与夏允彝就在大厅正中同席而坐,开始《春秋》经义的问答辩难,夏允彝年长,先开口道:“久闻山阴张三元有过耳成诵之智、口占八股之能,在下今日想请教一春秋题——”
张原微一躬身,说声:“请。”
夏元彝道:“隐公元年,冬,十二月,祭伯来——请以‘祭伯来,三字为题,应该如何申明题旨?”
张原微微一笑,这是谈八股作法了,略一凝思,答道:“此题当参照《公羊》、《梁》二传,若全泥《左氏》语,以非王命立论,谬也。”
夏允彝眼睛一亮,拱手道:“请指教。”
张原道:“盖人臣之义无以有己,才有私交,将权宠之念重,而公家之念轻矣,须知朝与聘不同,天子有命其臣出聘之理,而无命其臣来朝之理,故凡聘者,必不由天子使而后为私交,若朝则皆私耳,可以此句破题——《春秋》不与王臣私交,正本意也。”
夏允彝思索片刻,赞道:“果然辨析透彻,不落俗套,在下佩服,请介子兄发问。”
张原道:“请以《左传》‘昭公五年篇,论作文之法?”
夏允彝皱眉道:“这太空泛了吧。”
张原含笑不语,张萼撇嘴道:“答不出来却推说问得空泛,若是我,就直说答不上来。
夏允彝脸一红,说道:“在下才疏学浅,的确答不上来,请介子兄指教。”
张原道:“彝中兄不必太谦…在下这题的确是问得空泛,我若不是曾经思考过,一时也答不上来。”停顿了一下,续道:“楚子欲辱晋…大夫莫对,启疆曰‘可,苟有其备,何故不可?,………………未有其备,使群臣往遗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这是左传昭公五年的文字…首言有备则可,中间以五百余字敷陈事理,末言无备则必不可,而反言曰何不可,阳若语绍,阴则意违,此节文法,起结呼应衔接…如圆之周而复始,昔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皆应”此非特指兵法,亦文章法也。”
三穗堂上诸生静听默想,各有所悟,在座诸生大都看过杨石香刻印的《张介子选评松江时文百二十篇》,那篇时文选本里颇多作八股之法,开卷有益,而现在亲耳听张原将作文法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自然更多领悟,因为点评毕竟只是三言两语,只说其然未说其所以然,哪里有当面说得清楚,都请张原开讲八股文法,夏允彝起身长揖道:“介子兄…这翰社总社首非你莫属,在下甘拜下风。”
夏允彝是个很磊落的人,张原对他也是惺惺相惜,刻意结纳,所谓倾盖如故,正可以说二人之友情。
张原便依“九字决”讲文章法,旁征博引,其新奇思想,让三穗堂上诸生见识大开,古人云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非虚语也,张原以他两世的见识和今生的苦读求学,对为文之道的领悟极深,在座诸生听得都忘了张原是十七岁少年,只把张原当作谆谆良师——
当日午后,诸生在各县分社社首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翰社现在真正的社员只有张原兄弟三人和三县的社首、社副一共十二个人,其余诸生需要审核,并不是一窝蜂谁都能参加的。
这天夜里,张原与夏允彝、杨石香、潘若甫数人共议翰社规条,初创期的规条尽量简单明了,一是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有生员功名的,童生中才情卓异者也可援招入社;二是贪婪无耻者、倚势武断乡里者、孝道有亏者的不得入社,即使一时不察混入社中,经人检举核实后也要予以革除;三是不得以翰社名义聚集社员要挟官府为己谋私利,符合这三条才能成为翰社的社员ˉ——
杨石香和潘若甫对这第三条规定颇有微词,认为诸生参加翰社就是寻求庇护,若都依这第三条,以后受了冤屈岂不是得要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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