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簪的尖处果然呈现了黑色。
沈乐君捂着心跳,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来人呐,大少爷的药洒了,再去熬一碗!”
门外熬药的小厮很快推门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其他人匆忙的又去熬药了。
沈乐君坐在安永泰身边的椅子上,握住椅子把手的手指节都发白了,难道安府有人要毒害安永泰不成?是每次药都有毒,还是就只有这一次?
沈乐君抬头看向安永泰,安永泰的眸色深沉,手里紧紧的攥着沈乐君的发簪,不知在想什么。
沈乐君抬手覆在了安永泰的手上,他的手微凉,“别担心,可能,可能有人弄错了也说不定,或者,或者”
沈乐君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安永泰看了一眼沈乐君,将手里的银簪放在了桌子上,其他的却是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后,煎药的小厮又送来一碗,这次安永泰没有让他下去,直接当着他的面将桌子上的银簪插进碗里,再拿出来时,银簪的大部分都已经被染上了淡淡的黑色。
安永泰将银簪往地上一扔,撇了那小厮一眼,“说,这药里怎么会有毒?”
那小厮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刘太医开的药方里本来就有砒霜这一味药,当然有毒,只是药量少,平日里喝药又都是用的瓷勺,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
这次安府的两位少爷都闹脾气,安府的小药房里各种药都熬了七八碗了,那平日里专门用于喝药的瓷勺都被占上了,这才临时用了把银勺,谁会想到,银勺在大少爷的药里泡久了竟会变色。
“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乐君也是着急,想到有人要毒害安永泰,她的心就慌起来。
“没,没有毒,小的,小的,老夫人,嗯,不是,是二少爷,”那小厮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
“是二少爷让你下的毒?”沈乐君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眉心紧蹙,不敢相信的盯着那熬药的小厮。
“不,不是的,不是二少爷,怎么会!”小厮急着解释,又不能确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说,说道什么程度。
二少爷当初可是着急了安府上上上下下的所有下人,明令指出,谁也不许说穿一年期限的事,说了药方不免就要牵连出一年之期了!
“暗月!”安永泰喝了一声,“将这个奴才带到惜竹轩,交给二少爷处置!”
暗月应声,推搡着那小厮走了出去。
天色暗了下来,小厮的事并没有引起安府的轩然大波,老夫人和安永辰都像往日一样用完了晚膳回了各自的院子。
沈乐君忧心忡忡的在迎松苑的内室走来走去,安永泰沉得住气,不代表她能沉得住气,在饭桌上,她有好几次都要忍不住药问问安永辰了,每次刚引起话头,都被安永泰按了下去。
安永泰用完晚膳去了书房,就再也没出来,晚间让小厮来禀告沈乐君,让她早些睡。
书房内,安永泰手里摩挲着黑了一半的银簪想事情想的出神,暗月就在一旁恭敬的站着。
“你说,二少爷只罚了那个小厮一个月的俸禄?”
“是,主子!”
“老夫人那也没有动静?”
“是,主子!”
“药方也找不到?”
“是,主子!”
“那就再去查,我就不信他们露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安永泰伸手将银簪摔在了桌子上。
“是,主子!”
“暗月,你还会说别的吗?”
暗月刚要习惯性说是,才反应过来安永泰的话,忙闭了嘴不敢出声。
安永泰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让暗月退下了。
到底是谁要害他?
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经历了安家半载荣辱,年轻时作风颇为强硬的奶奶,还是进门还不满一年的妻子?还是有别人?
盐商最后大选的日子越来越近,安永辰几乎忙的不见人影,安永泰为了安大家的心,仍喝着那有毒的药汁,只是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书房里,晚上就在书房的软塌上歇息。
老夫人又提了一次要抱孙子的意思,被安永泰委婉拒绝了。
安家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低气压中。
这天,盐商的资格终于拨下来了,宫里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块金牌,上书大华盐商三字。
安永辰辛亏了将近多半年,终于有了成果,但他拿着那金牌,嘴边却没有了笑意。
全府上下因着这枚金牌,大摆了三天的宴席,迎来送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老夫人的脸上也带了欣慰的笑容。
安永辰远离了前院的喧嚣,独自来到后院的池塘。
又是一年初夏,荷叶茂盛,荷花鲜艳,一池子的粉花绿叶,像个含羞带怯的少女,独自静静的盛开着。
那一年,就是在这里,父亲因着安永辰摘了几片荷叶,几朵荷花,就把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骂他只知道玩,长大了没出息。
那一年,安永辰的娘拉着安永辰站在远处,看着父亲和安永泰母子坐在这池塘旁的亭子里赏花,一家人有说有笑,他们母子倒像是外人。
那一年,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要给安家争气,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给父亲看,然后母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爹,娘,辰儿办到了,你们能看见吗?”安永辰站在池塘边,望着挂满繁星的天空喃喃的问道。
安永辰抽出腰间的宝剑,将剑鞘丢在一旁,抬腿练起剑来。
从小,父亲就说他不如大哥,文章上不如,做生意的头脑不如,练功不如,当官也不如!
不知多少年了,似乎连安永辰自己都要忘了,他曾经发誓,一定要超过哥哥,虽然后来他们兄弟两的感情好了起来,但他的内心还是有这颗种子的,他要变强,变的样样都比哥哥强。
夜风席席,远处的喧嚣已经安静下来,安永辰收起剑,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前院走去。
路过厨房的拐角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永辰!”沈乐君大步走了过来,她本来是想给安永泰加点宵夜的,正巧看见一人从后花园走来,正是练剑归来的安永辰。
“那会管家还到处找你呢!你这是干什么去了,看你这一头的汗!”沈乐君关切问道。
“我去后院看荷花了,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很美!”安永辰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你的手怎么了?”沈乐君惊呼,安永辰抬手擦汗之际,正将拿剑的手露了出来,手心渗出淡淡的血丝,虎口也被磨掉了层皮。
安永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因着练剑太狠,受伤了。
“没,没事!”安永辰看了一眼,就要背在身后,却被沈乐君一把拉了过来。
安永辰的手白希修长,手心红彤彤的渗着血,看着十分吓人。
沈乐君想起自己的袖子里有一瓶外伤药,还是当初安永泰给她擦烫伤的手时给她的呢,这会正好用上。
沈乐君拿出药膏,轻柔的给安永辰抹上,又从袖带里拿出一块绣着桔花的白帕子,将伤口包扎好。
沈乐君专注的处理这安永辰手上的伤,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像一个漩涡一般吸引着安永辰,动作间,沈乐君的耳边的一溜黑发滑落。
安永辰另一只手挣扎了一下,还是轻柔的挑起那溜碎发别在了沈乐君的耳后,“乐君,你又瘦了!”
沈乐君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接着是安永辰的声音,“大哥,你来了?”
安永泰从旁边的树荫下走了出来,目光锐利的看着两个人,没有回答安永辰的问话,而是语气冷厉的问道,“乐君也是你该叫的吗?弟弟!”
安永泰在距离二人两米处停了下来,目光直直的看向安永辰。
安永辰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是不可置信,接着也拉下了脸。
一时间,三个人静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沈乐君看着对望的兄弟二人,想着怎么缓解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听安永辰冷着声音说道,“天色晚了,长兄长嫂早些休息吧!”
安永辰神色复杂的看了沈乐君一眼,然后径直绕开安永泰向前院走去。
安永泰的目光仍定格在安永辰刚才的位置上,静默了片刻,骤然转身也向前院走去。
沈乐君楞了一下,急忙的跟上安永泰的脚步,“永泰,永泰,你等等我!”
安永泰难得没有回书房,而是直接去了主院。
沈乐君一副小媳妇样,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跟着被抓歼了一般,她嗫嗫喏喏的跟在安永泰身后,试着解释清楚,“刚才永辰的手手伤了,我帮他抹了点药!”
安永泰不动声色的洗漱,脱下了外袍。
“其实叫什么都一样,当然,你要是喜欢,就叫长嫂,只是他比我还要大几岁,总有些别扭!”沈乐君仍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道。
安永泰穿着中衣走向大床,将帷幔摘了下来,见沈乐君还在一旁说话,冷冷的说了句,“我困了,睡吧!”接着脸冲里侧躺了下来。
沈乐君唱了半天独角戏也怪没意思的,瘪了瘪嘴好歹的洗漱完,也尚了床。
沈乐君一躺下来,安永泰就翻了个身,脸冲向外侧。
看来冷战要爆发了,安永泰对沈乐君的态度比当初的客气还要疏远几分,沈乐君扶额叹息,简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没关系,安永泰不理她,她就热情点好了。
沈乐君贴着安永泰的后背,围住了他的腰身,安永泰皱着眉向外侧又挪了挪,沈乐君马上跟着挪过去,直到安永泰再挪就掉地上时,沈乐君抱着安永泰的腰身得意的睡着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小半个月,清明节便到了。
老夫人发话,这个清明节要大过,安家祠堂在清明节前便便大修过了,清明节当天安家的几位主子带着一众的奴仆浩浩荡荡的去了城外的祠堂祭拜祖先。
沈乐君这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安家的祖先,去年大婚时由于安永泰的病情不稳定,谁也没把拜见祖先的事当成大事办。
沈乐君和安永泰坐在轿子里,她一手抱着安永泰的胳膊,目光往外看去。
安永泰抽出三次胳膊,都被沈乐君锲而不舍的又抱在怀里,他便也随她去了。
沈乐君的最大优点就是脸皮厚,只要是认定了的,热脸贴冷屁股也无所谓!
“永泰,咱们安家的祠堂大吗?”
“......”
“咱们今天要拜见几位祖先啊?”
“......”
“嗨”沈乐君哭丧着脸夸张的叹了声气。
安永泰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沈乐君,然后听见她十分惋惜的说道,“ 可惜没有人给见面礼了!”
安永泰难得接话,“你要想要,晚上我让他们给你送来!”
沈乐君的汗毛瞬间都立了起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这么一说,告诉祖先们,不用破费了!”
安永泰转回头去,仔细看,嘴角竟含了淡淡笑意。
安家的祠堂常年有下人打扫,重新翻修后,显的更是气派庄重。
下人们将祭品一一摆好,在老夫人的带领下,大家磕了头,上了香,又请了大和尚念了一段经文,祭祖这才告一段落。
安永泰看了一眼祠堂后院的一片坟包,沈乐君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祖宗向你招手,要给你见面礼!”安永泰表情十分认真的说道。
沈乐君瞪大了眼睛看向安永泰,又看回坟地,只看了一眼就躲在了安永泰的身后,生怕真的看见里面有个白发白衣长舌头的人向她招手。
“君丫头,君丫头!”老夫人在侧间透过门喊了两声,沈乐君都没有听见,一旁的红蓼忙走过去,拍了沈乐君的肩膀一下。
沈乐君正是精神高度紧张时,这一拍,差点跳起来,紧闭着眼尖叫着扑进安永泰的怀里。
安永泰被她吓了一跳,但在危机时刻,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抱住了不断颤抖的沈乐君。
“对,对不起大少奶奶!”红蓼对上安永泰要吃人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好像她也没做什么啊!
“什么事?”安永泰轻拍着沈乐君的后背。
“秉大少爷,老夫人叫大少奶奶过去呢!”
沈乐君确定是人的声音,才敢把头从安永泰的怀里伸出来,看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心跳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哦,我这就去,你先走一步!”沈乐君说完,等红蓼走远了,她撅着嘴举拳锤了安永泰的胸口一下,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都赖你,非要吓我,我最怕这鬼啊神啊的了,晚上我要是做噩梦,肯定也不让你好睡!”
安永泰嘴角露出抹笑意,将沈乐君在他怀里蹭乱的发丝顺了顺,“快去吧,别让老祖宗久等了!”
沈乐君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安永泰,才向侧院走去。
安永泰大步走向后院的坟地,在父亲和母亲的坟前住了脚步,接过小厮手里的锄先,给二老的坟添了些土,然后看了一眼下一行的位置。
那里该是他和沈乐君长眠的地方吧,生同寝,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曾经是他爹给他娘的誓言,现在也是他的愿望!
安永泰转头看了一眼在他爹坟的右侧靠下的一个坟,那个是安永辰的母亲的,因着是妾,比安承明和苏如容的坟位置偏低了一些。
只有正室的坟才能平齐。
多了一个人,始终不够完美。
“哥!”安永辰的声音打断了安永泰杂乱的思绪。
安永泰转身之际,脸上的表情又淡漠了几分。
安永辰抬手将一个平安符递给安永泰,“这个是刚才我跟智仁大和尚求的平安符,你带上吧!”
安永泰低头看了一眼安永辰手里木头刻的符,并没有伸手,“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安永泰转身向外走去。
“哥!”安永辰喊了一声,“有什么事你就跟弟弟说,弟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就改,不要闷坏了自己的身子!”
安永泰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安永辰,片刻后淡淡的说道,“辰弟,我们越来越看不清对方的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安永辰攥着平安符的手慢慢落下,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掏心掏肺的哥哥居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安永泰的背影越来越远,安永辰转过身子,看着娘亲的坟,喃喃的问道,“娘,我哪里做错了吗?”
偏院的敞开的窗户那站着一个老尼姑,她视线柔和的落在安永辰的身上,慈爱的目光带着看破红尘的透彻和对儿子的挂念。
“辰儿,这些年来,你过的可好?”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