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尊,亲自驾临审问一个宫女,甚至让这宫女的主子出去,着实不合常理。然而,不论外面的人们是怎么想的,牡丹阁内,姚黄直挺挺跪在地上,江承光面色森寒,冷笑不已。
“你倒是个忠心的旧婢,比那魏紫更甚。朕错看了你!”
姚黄目光低垂:“奴婢不敢。”身影却纹丝不动。
“你不敢?”江承光冷哼一声,笑意幽深,“你不敢么?姚黄,难道和单氏拐弯抹角打听贵嫔宫女的不是你?难道托人去查白术身世的不是你?难道一心搅乱朕后宫的不是你?好个胆大妄为的奴婢!不愧是你主子□□出来的!”
那话语裹挟着的怒火,偏偏才出口便烧了干净。江承光看着姚黄绷紧的肩膀,语气慢慢变得温和起来:
“过去这么久了,也就你还惦记着她……”他慢慢组织着语言,声音中染上安抚诱导的意味,“姚黄,你记着贵妃是好的。但贵妃是滑胎大出血去了的,没有别的缘故……就只是普通的滑胎……而已。”
越到后来,他的声音越轻,犹如梦呓一般,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章贵嫔……她和朕说过,那白术的确就是贵妃身边的瑞香,也的确是罪女出身。贵嫔心善,将她留在身边,也是记着贵妃香火情的意思。你又何必……抓着不放?”
姚黄骤然间抬起头来。
她目光极冷,带着些许不甚恭敬的嘲讽。嘴唇微微开启,猝不及防就吐出了扎在江承光心头的字句:
“奴婢哪有那胆子真正追着不放?贵嫔娘娘么……比起旁的,倒也算是软柿子了。”
江承光心中一紧,已听姚黄步步紧逼道:“莫非圣上当初不知,贵妃的滑胎多么‘寻常’?这宫中还有什么事,是圣上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么?分明就——”
她眸中的悲愤已经冷却,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贵妃就那样去了……圣上,没别的话想说么?”
江承光耳中一片轰鸣,不可置信地看向姚黄——慌乱、怯懦、心虚以及最后熊熊燃起的怒火,使他一把扼住了姚黄的脖颈——最后又颓然垂下。
他没有勇气去正视的事实,没有勇气为她讨回的——依然有人在做。所以,他还要掐断吗?帝王威严被冒犯的愠怒在后一刻猛烈袭来,江承光一甩袖子,厉声喝道:“滚出去叫你主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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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冬日的傍晚。没有雪。日光也是稀薄的,却还不到点灯的时刻。因此,假如在你跨入屋内的一刻,天边的浮云刚好遮蔽了太阳,你会觉得这一刻是阴霾而严酷的。而越荷踏入正殿时,遇见的就是这诡谲而不祥的景象。江承光的脸忽明忽暗,厌倦与愤怒交错着,最后向她袭来的,却是彻骨的冰寒。
“呵!”他冷笑道,“婉容能否为朕解释下,姚黄究竟在做什么?”
越荷强作镇定——事实上,这一刻,除了镇定她或许别无所有。她泰若自若道:
“姚黄在做她认为应当做的事。”
“是么?”江承光逼近一步,面容阴鸷,笑容从嘴角一点点漫开,“那么理婉容,朕很想知道,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终于来了。
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做出这样骇人的事,没有主子若有若无的默许又怎么可能?的确越荷没有立场,放任姚黄为旧主查明真相。那么她的允准,也就更加耐人深味——她究竟打算通过这件事,谋取怎样的好处?
“嫔妾……深悯其心。”越荷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
江承光却不肯放过她,连连冷笑:“婉容不是蠢人,难道不晓得姚黄之事一旦揭发,牵连必广。何况她胆大包天,竟敢将事情攀扯到章贵嫔身上——”
攀扯?攀扯!在他心中,洛微言自然是温婉得体的,绝不会做出这些事来!可他既然认定了是攀扯,那么姚黄——越荷心下一沉。
一室沉寂,两人都一言不发。沉默中氤氲着更阴晦的怒火,熊熊燃烧直至爆发前夕。门外的大太监正挨个向小宫女问话,她们惊惶不安互相推搡,极力克制之下仍忍不住小声啜泣。和欢殿的霍昭仪、金华阁的冯嫔、听雪阁的薛修媛,都或是自己来了,或是打发了宫人过来看。沉寂之中外头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喧嚣。突然之间一声哭泣格外尖利,刺穿所有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
“奴婢说了,奴婢说了——是、是姚黄姐姐怂恿婉容主子,借此机会对付章贵嫔,来向霍昭仪投诚的!”
一道哭腔,原本就细弱的声音此刻极为尖利骇人,压过所有的哗然之声,继续喊出了下半句话:
“——婉容主子,也、也是允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