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亲戚同为江南大族,前不久在城外购得一座大宅,此宅年久失修,但规模可观,前后好几进房屋,门口一对大石狮子,显得气派非凡,只是前边是条僻静无人的冷巷,宅后是很大一片荒废的菜园,很多年没人居住,传闻古宅里不太干净,藤淮安的远亲不信那些妖邪之事,使钱购下这座老宅,打算重新翻修一遍,然后举家搬进去,偏赶上流寇作乱,只好远走避祸,家中细软金银也都带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具,就暂时存放在这座大宅里,把各层门户都上了锁,当地战乱平息之后,还没来得及搬进去。
藤员外看上这座大宅荒凉僻静,就让藤淮安借个地方读书,宅子里有现成的米灶柴厨、还有腌菜火腿,不出门也不用发愁吃喝,藤淮安在起义军中一年有余,煮饭洗衣之类的粗活不在话下,胆子更是大了不少,他想图个清静,把派去伺候的家人打发回去,独自住下来,一门心思读书阅史,再不与外人往来。
这座老宅古屋,前后分为三进,每一进宅院两侧都开有边门,通着两旁的别院,也就是跨院,书斋假山池塘之类,全设在旁边的跨院里,不一而同。
藤淮安一个人住不了多大地方,只开了后进一处偏门,那门连着书斋,书斋前则是一片荒草丛生的花圃,蓬蒿满眼,荆棘遍布,他大致收拾一番住下,这宅子虽然破败,但比他在乱军之中那段时日,条件可好得太多了,何况清静是福,难得如此,所以闭门苦读,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住了段日子,一切如常,唯独书斋里有怪事发生,这书斋里有盏油灯,夜里读书的时候,需要点上油灯照明,可藤淮安发觉这灯盏里的油用得极快,平时天一擦黑,他再看一段书也就回房歇息了,离开书斋前总是把油灯熄灭,当晚剩下半盏油,转天起来就见底了。
那时的灯油很贵,穷人根本用不起,所以才有“凿壁偷光”之事,藤淮安虽不在乎这几个油钱,可添加一次灯油至少能用上几天,如今却每天都要添加,也不免觉得麻烦,他以为是书斋里有老鼠,鼠类趁着夜深人静偷灯盗油,便养了一只老猫用来捕鼠。
谁知这老猫又馋又懒,白天睡觉晒太阳,天黑掌灯时分准保没影,怎么招呼都不见出来,也不知溜到哪去与野猫私会了,书斋里的灯油还是照样丢失,把藤淮安气得无可奈何,做了一篇《讨猫檄》,数说此猫不干正事,他胸中锦绣,才思有余,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好几千言,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可老猫也不识字,更听不懂这书呆子在那聒噪什么,该怎么偷懒还怎么偷懒。
藤淮安实在没办法,也懒得去管此猫了,任其在屋中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他自己仍旧用功读书,谁也不再理谁,彼此间倒是相安无事。
谁知那老猫顽劣得紧,有一天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跌落在池塘里淹死了,藤淮安摇首叹气,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把死猫从池塘里捞上来,埋到后边的荒菜园子。
当晚月明如昼,藤淮安的书斋里没了那只老猫,显得格外冷清寂寞,他读完书毫无睡意,便吹灭了油灯,把老塑匠留下的古书残页取出来,一个人坐在书斋前的花圃中,趁着月色端详古书的残页。
黑狐从门岭深山里盗出的古书,似乎是隐居在那山里的仙家所著,除了方外道术,也记载着很多离奇无比的山精水怪,都配有图画注解,最后剩下这两张残页,第一张是半幅金甲武士,第二页也是一幅图画,描绘着峰峦重叠的大山,深山里标记着一个红色的鱼骨符号,颇为引人注目,他反复揣摩过很多次老塑匠的话,但由于仅剩残页,终究难解其中之意,不知那是个什么标记。
藤淮安感怀过往,不觉已坐到中夜时分,一阵凉风袭身,才蓦然回过神来,刚准备进屋睡觉,却听得园中荒草间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他心想深夜荒园除了自身之外,哪里还有外人,莫非是我洁身自好,有异人踏着月色前来拜访?转念一想:“是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前来行窃亦未可知……”
藤淮安担心来者不善,便躲在树后观望,但见那荒草中走出四个女子,都做丫环打扮,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一路穿过书斋旁的后门,看样子是前往老宅后面的菜圃。
藤淮安暗觉好奇,这几个丫环形迹古怪,深更半夜里出来,十有八九是什么鬼怪?屋后那片菜圃早已荒废多年,她们往那边去要做什么?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大着胆子攀上墙,想要看个究竟。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四个女子将后宅通往菜园的大门开了条缝,径直走到藤淮安白天埋葬那只死猫的所在,挖开泥土把老猫尸体抠出来,随即拎回后院。
藤淮安越看越奇,这四个女子服饰不像当今的款式,这座古宅年代久远,听定期来送饮食的家奴所言,前朝平叛之际,乱军到处杀人劫掠,有几个丫环为了免于受辱,投到后园的深井里自杀,尸骨至今没有被人发现,也许这就是前朝的四个女鬼,仍在荒园中阴魂不散,可那老猫掉进池塘里已经死了,这几个女鬼把死猫从地下挖出来,又是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吃死猫的肉?
这时已至中夜,天空有云,月影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藤淮安按捺不住好奇,继续躲在书斋旁边的老树后边偷看,但见那四个女鬼将死猫带到后园,轻轻摆到地上,其中一个女子取出一个皮灯盏,到书斋里取了藤淮安剩下的灯油,走出来放在园中照明,另外三个女子,则从荒草深处搬出一具软榻,就是那种铺着垫子被褥的躺椅。
一切准备齐全了,这四个丫环服饰的女子又搀出一个老妇人,那老妇眼皮下垂,脸上的褶子像树皮一样,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神色木然地卧在软榻上,脸上毫无表情。
四个女子拾起死猫,一面在口中诵咒,一面给那死猫推拿四肢,就看老猫徐徐复苏,不一会儿的工夫已能绕地行走,那老妇将猫抱在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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