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话。
城外,联军热火朝天地做种种攻城预备。
南、北两座军营,士卒总计约两万五千,分作几班,轮次出营,一队队的步卒或者挖掘濠州,或者建造望楼,或者抬出云梯试用,或者将火炮、投石车等物排成阵型。因为连日阴雨,弓箭、火铳受到影响,也都分别取出,放在干燥的地方,一一调整。燕军营里,并开始进行战前的总动员,按照不同的营头,召开忆苦大会等等。吴军营中,也在激励士气。
步卒之外,还有骑兵。
联军划分了警戒区域,在各自的区域内,成百上千的骑兵或者组成方阵,人皆下马,有的停在建筑工事的步卒附近,有的远远驻在城西敌营的外边,防备元军偷袭,——元军士卒众多,城中驻扎不下,因此在城西扎了一个大营,驻扎有两千多的步卒,并有一个粮仓也在其中;或者分成小队,三五一组、十人一列,散在外围,一边监视城中,一边守在要道。
如果从高处望去,可以看到,在城北、东、南三面,以绵延的营寨为核心,十几里的方圆里到处都是两军的士卒。人若上万,无边无沿。就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数之不尽。其间,旗帜如林,鼓角阵阵。
虽然说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然而聚集军士最多的地方,却当数由燕军负责的城东北边的一块平坦开阔地带之上。粗略算去,至少有四五千人。联军总兵力的五分之一、燕军总兵力的四分之一,都被投放到了此处。其中,骑兵五六百,步卒三千余人。这里,就是土山的堆积处。
堆山所用的土,有些是就地挖来,有些是从远处送来。士卒们昼夜不停,白天,来往如织;夜晚,火光通明。两日一夜间,土山建成。
底方二百步,顶方一百五十步,高有五六丈,出城墙一半以上。居高临下,站在其上,可将城中看得清清楚楚。
土山建成时,已是薄暮。赵过、潘贤二、佟生养、胡忠等皆登山看城。
只见城内,房舍栉比,两条较宽的道路分别贯穿东西、南北,在城中心处*,形成了一个十字。以这两条道路为主,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了许多的街、巷。这种街道的布局,在县城和一些较小的城池中是常见的,即所谓“十字街”。用一个“十字”,把城内分成了四个部分,有民居、有官衙,有居住区、有商业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布得井然有序。
若在平时,这傍晚时候,街道上定然熙熙攘攘,但是现在,却冷冷清清,几乎连一个百姓都看不到,从街上走过的,全是巡逻军卒。军卒列成队伍,一边走,一边敲锣,大声地把守将公布的临时军令宣告与街坊知晓。
赛因赤答忽、王保保在街道间立了不少的敌楼。守卒站在上边,可以俯瞰全城,能够时刻监视居民们有无异动。并且,四个坊区驻扎的都有军队,察罕军的纪律还算严明,倒是不见有士卒乱出扰民的情况。
便在临着“十字街”,两条干道交汇的地方,有一块区域,可以明显地现戒备程度是最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但连一个百姓的身影都不看到,甚至连巡逻的守卒也不能靠近,走到这块地方,就都远远地绕了过去。还现,负责这块区域防卫的上官赫然竟是一位副万户。
潘贤二遥指,说道:“大人请看,十字街边儿上那块地,防范如此严备,十有**,定是鞑子粮储的所在。”
赵过仔细地看了会儿,点了点头,同意潘贤二的判断,说道:“看、看来,鞑子并没有专门修建粮仓,而、而全是征用的民居。……,占、占地不小啊。”确实占地不小。民居能有多大面积?九成以上都是平房,空间不足。大致看去,被元军占下用来储粮的房舍少说也有上百间。
“范围太大,很有难度啊。大人。”
他两人在这边打哑谜,佟生养、胡忠等莫名其妙,听不懂。
佟生养忍不住插口说道:“难度?什么难度?老潘,难不成你还想劫了鞑子的粮仓?……,这叫什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城都没打下,便去想粮仓?”他连连摇头,“你这想得有点多了吧?”
潘贤二看了赵过一眼,见赵过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多说,笑了笑,说道:“是,是。”
赵过其实也不是不想解释,反正土山已成,到得入夜便要动手,现在也不需要再保密了。只是他的心神这会儿全都放在了城内的粮仓上,根本没有注意佟生养在说些什么。
他又看了片刻,说道:“鞑、鞑子占的民房,有砖房,但、但是你们看,六成以上却还都是木、茅房。而、而且在房与房之间,鞑子搭建的还有棚子,下、下边应该也是粮食。只要火候够大,还、还是有可能,……。”
佟生养、胡忠皆注目过来,问道:“有可能怎样?”
“有、有,……。”赵过挥了挥手,借助手势,结巴的话总算说出,“有可能将之烧掉!”
“啊?”
佟生养、胡忠面面相觑。胡忠说道:“鞑子城守甚严,短日内攻入城中的可能性不大,要想烧粮?除非天兵天将下凡。”
赵过一笑,先不回答他,改口问潘贤二,说道:“吴、吴军常参政,可又有军文来,催、催促攻城了么?”
自围城日起,常遇春就不断地遣使来问何时攻城,刚开始还算讲些礼貌,从昨天晚上起,耐性就变得越来越差,从“请问”,到“建议”,到“约期”,又到如今的“催促”。按照赵过的吩咐,潘贤二一概婉言推拒,只说预备工作尚未做好,请“稍安勿躁”。
此时听赵过询问,他答道:“两个时辰前,才刚又派了个信使来。常荣也按捺不住了,一再追问卑职,想知道大人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佟生养撇了撇嘴,说道:“听说常遇春在吴军中自夸,有十万众可横行天下。嘿嘿,不就过了个黄河,败了次虎林赤,便就如此急不可耐了么?”
他是邓舍的义弟,有机会常随在邓舍的身边,曾多次听邓舍说及朱元璋,对吴军里的两员上将徐达、常遇春赞不绝口。想他自从军以来,因有“邓舍义弟”这个身份在,且握有上万女真骑兵的实权,除了对赵过、文华国、陈虎等寥寥数人比较尊敬之外,哪怕连杨万虎、李和尚、胡忠之流,也不怎么放在眼中,又怎会去在乎远在江南的吴军将领?一直来,他都觉得邓舍未免太过“落自家威风,涨别人志气”,对徐达、常遇春很不服气。这一次,有机会两军合作,早就攒足了力气,想要证明给邓舍看,不是只吴军中有徐达、常遇春,燕军中也是有旄头骑、佟生养的!
并且,又这几回常遇春遣使来促战,他也有陪同接待过的,听吴军使者转述常遇春的话,着实有些不逊。燕军在辽东横行多年,无往不胜,强横如纳哈出,眼下形同臣属;尊贵如高丽王,如今是阶下囚;入益都后,清州一战,先灭王士诚,棣州一战,再亡田丰,与察罕帖木儿前后两战,益都小负,巨野大胜,先负而后胜。现而今,更聚四省虎贲、倾举国之力,南下蒲水,征战济宁,逼得王保保、赛因赤答忽困窘孤城内,仓皇不已。这多年来,何尝听过有人敢这样与燕军说话的?又何尝有人敢与燕军这样说话的?因而便不免越窝火。故此,话语中就有些不忿。
——他却忘了想,燕军固然无往不利,吴军又何尝不是战无不胜?他佟生养是骄兵悍将,那常遇春又何尝不也是骄兵悍将呢?肯服从朱元璋的命令,此战听赵过为,以客军的身份前来助战,对常遇春来说已是不易了!还指望他能如海东诸将一样,对赵过伏贴耳,言听令从?
想想都不可能!
以常遇春看来,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不过如此。巨野大败,如丧家犬,南逃单州;援军虽来,兵力优势却闭城坚守,委实胆小如鼠!而且羊角庄外一战,只用了弱势的骑兵居然就把虎林赤打得抱头鼠窜,而且阵斩了其勇将陈明,更加令人失望之极。本以为察罕帖木儿赫赫的威名,此次过河前来助战,也许会有一场硬仗可打。如今看来,实在是期望过高。
对常遇春的心思,赵过能猜出一二,听了佟生养的话,微微一笑,说道:“常、常将军江南名将,奇计渡河,一鸣惊人,羊、羊角庄战胜强敌,士气如虹,求、求战心切,也是可以理解。”举头观望天色,见暮色深沉,将近入夜,下令说道,“即、即遣人去吴营,面见常将军,便说今夜三更,咱、咱们要有个行动,请他看好城西的鞑子营,为、为我策应。”
“大人,敢问是什么行动?难道?……,真的要火烧敌粮?”
“正是!”
“怎么烧?”
“待到三更,你、你们便自能知晓。”
……
夜幕降临,斗转星移。
三更已到。
佟生养、胡忠诸将重又聚集山顶。在山下巡哨的高延世也听说了此事,一样好奇不已,要非职责所在,他肯定也会去山顶观看,就算这样,他一边带队在山外布防,一边还时不时地仰头朝山上去瞅。
“你们说,大人准备怎么烧敌粮?”
他的副将之一苏白羽,骑马跟在他的后边,老老实实地摇头,说道:“不知道。”副将之二养由引弓也随在其后,同样说道:“想不出来。”
“真是,真是,……。”高延世横着马槊,*骑上,摇头晃脑地想了半晌,想不出来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的难以理解,忽然记起了已经战死的王士诚幕僚田家烈的一句口头禅,脱口而出,“狗日的,却也蹊跷!”
他仰着脑袋,望向山顶,为了隐秘起见,山顶没点火把,阴沉的夜色下十分黑漆,什么也不看不见。吧唧了两下嘴,他顺手接过黑奴递过来的红枣,丢入口中,咀嚼吃下,说道:“要说这枣啊,告诉你们,还是滨州的好吃。”山东大枣出名,其中有一种产自滨州的,因成熟期晚,到十月才成熟,因此唤作冬枣,皮薄肉脆,细嫩*,甘甜清香,很好吃。
莫看高延世年少气盛,且久经沙场、杀人如麻,但是毕竟年纪小,还不到二十岁,还是有些少年人心态的,把枣当成零食,在战场上吃,遍数海东诸将也就他做得出来。黑奴,就是他之前俘获的那个昆仑奴。
苏白羽、养由引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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