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二郎持重了许多,渐有当家之风。三郎读经,《春秋》读了大半。四郎虽然年少,但在二郎、三郎的教诲下,也已经开始朗读《诗经》。”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孩儿奉罗大人的军令,明天将要出城。此次出城与上回不同。上一回,鞑子还没有能合围,是故孩儿能得以轻松奔出。而这一次,鞑子已然合围,数万军马重重围困,孩儿究竟能否得出尚且在两可之间。若是孩儿不幸战死,请父亲不要悲伤。孩儿的诸弟各有所学,咱们姬家后继有人。”
明天出城的危险,姬宗周岂会不知?
听了姬冲真情吐露的一番话,他情绪激荡,没办法再将冷口冷面的外表继续保持下去,思及益都城中的诸子,再看看立在面前的姬冲,不禁眼眶一红。他长叹一声,说道:“为父是真的不懂你!你既已出城、回去了益都,又何必再回来呢?难道你看不出,棣州已成死地么?”
“父亲大人此话怎讲?”
“痴儿!你虽一心为咱姬家,但在权谋处世上还嫩得很啊!主公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鞑子要袭棣州,援军却迟迟不肯派来,这是为何?”
“主公是想用棣州来做诱饵,意图歼灭河间府的鞑子主力,对大都以及晋冀腹地造成威胁,以此减轻济宁路方向的阻力,助赵左丞攻下巨野。”
“不错。那又为什么主公在得知了此次来犯棣州的鞑子实际上不止万人,甚有可能还包括有晋冀精锐的情况下,依然不肯派援军,即便援军抵达也不肯参战,仍旧要求我城中务必坚守五日呢?”
“原因和刚才那个一样。也是为败鞑子,助赵左丞获胜。”
“对啊!主公的心思全在巨野,棣州早成诱饵。如此一来,无论守不守得住城池,咱们城中的守军、百姓,不就都是死路一条了么?看看现在,已然阵亡过半,还有两天两夜!你认为到最后能活下几条人命?”
“父亲大人说的这些,孩儿都知道。但是做大事的人本就该这样,该舍弃的不舍弃,只能说是妇人之仁。主公这样做,无可厚非。且何况,棣州若失,便就等同打开了益都的西北大门,主公也是一样冒有风险的!身为主君,为了胜利,还甘冒大险;做臣子的,难道不该更舍生忘死么?”
父亲和儿子说话,最烦的就是你说你的一套,他说他的一套,而且听起来他的那一套还挺有道理,反驳不得。
姬宗周恼羞成怒,气得满脸涨红,霍然站起,喝道:“逆子!总是你有道理!咱们父子两人,有一个死在城中就行,也算是报了主公之恩,非要都丧命此地么?听了你上次的说话,为倡我家门楣、荫我家后人,为父已决定与城偕亡!你个小畜生还不知足?非要把小命也丢在这里?”
姬宗周这一恼怒,说出了一句实话。不管怎么样,不管他和姬冲总是吵架也好,总是互相看不惯也罢,但对姬冲上次说的哪些话,他总算是在深思之后,亦觉得深有道理,默认同意了。
姬宗周雷霆大怒,姬冲默然肃立。
良久,他轻轻地说道:“父亲死城,是尽忠;孩儿回来,是尽孝。”微微地启齿一笑,他又接着说道,“记得从前父亲大人打孩儿的时候,孩儿总是会边逃边说,真正的孝道应该是‘大棒受,小棒走’,这是圣人之言。为什么呢?因为若是受了大棒,孩儿被父亲打死,反便是陷父亲於‘不仁’了,才是不孝。受棒且如此,何况如今?正如父亲说的,如今棣州已是死地。因孩儿之言,而使父亲陷入生死险境之中,也不是孝顺。”
“你,……。”
“孩儿不能劝父亲走,因为父亲身为‘巡防使’,守城是职责。但是,孩儿也不能离父亲而去,因为孩儿是父亲的孩儿,尽孝是本分。”
姬宗周怒火顿消,不觉潸然泪下,以袖掩面,说道:“小畜生!小畜生!总是你的道理。”
“父亲!”
“去吧,去吧!”
姬冲默立片刻,跪下来,端端正正地叩拜三下,起身辞别,倒退而出。
他没有再在府中多留,因为还需要去营里挑选明日随同出城的死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才出府门,有个老家人追了出来,递给他一个锦囊,说道:“大郎,这是老爷给你的。特别交代,命你明日出城后打开。”
“出城后?”
“是。老爷还说,若你真的孝顺,就务必要按囊中言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