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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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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继勋问道:“请问主公,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受到立妃的影响?”

    言下之意,他这是在问邓舍会不会因为立了罗官奴为妃而感到不高兴。  毕竟,人所共知,邓舍似乎更喜欢的是颜淑容。这种话,也就洪继勋敢当面问出来,还不带打折扣,半点弯儿不绕的。直言不讳相问。

    邓舍愕然,然后佯笑,说道:“先生此话何意?正如先生所言,阿奴有喜,倘若得产一子,则嫡长有望。此正我所愿也!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当然很不高兴。这两天,他连后院都没进过,吃住都在书房。一来,罗官奴、续阿水等全部都搬了出去,后院空落落的,去了也没甚意思;二来,他也确实存了有希望以繁忙的政事来稍微消解郁闷的想法。

    洪继勋一本正经,说道:“如此,臣就放了心。”

    “放什么心?”

    “怕主公因心情不好而迁怒他人。”

    邓舍无言以对,在室内转了两步,把角落里的那两个侍女打了出去,觉得室内渐冷,又亲去把窗户关上,隔绝了雨声在外。他笑着与洪继勋说道:“请先生尽管放心。莫说我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即便有,国事为重的道理,我岂会不知道么?你且请说来,对莱芜此案有何看法?”

    要换了姚好古在这儿,说过这般敏感的话题之后,也许会顺势再说两句笑话,先造成一团融洽的氛围,然后方且肯会言及正事。洪继勋却不这样,话语点透,既提醒了邓舍要保持冷静,便直接开始言说正题。

    他说道:“莱芜贪渎案好办。即使米某谋议投降事也经查属实,实际上,也并不难为。也并不难处理。

    “主公已经遣派了赵左丞前去,足可见主公对此的重视。赵左丞虽言少,却行重,其为人木强敦厚,可属大事。办此小案,绰绰有余。料来也定然不会有辱君命。臣以为,主公之所以召臣前来,所忧虑者,想听臣解说的,既非为贪渎,也非为米某谋降,其实为米某勾结地方豪强事。”

    邓舍连连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转回案几前头,坐下来,问道,“以先生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臣先请为主公分析豪强之何为豪强。”

    “先生请讲。”邓舍洗耳恭听。

    “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盖其豪强,自古有之。荀悦有言称道:‘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於世者,谓之游侠。’太史公又有言称道:‘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

    “此两种人,或游侠,或豪暴,究其根本,皆‘豪强’是也。所不同者,游侠或讲‘义’,而豪暴则悉无‘义’。

    “木生于土,故此茁壮;鸟之有翼,故能展翅。盖此豪强何以得势大,何以绵延自古不绝?无非有两点原因。一者,其家有财,有供其称雄的资本,便如木之有土。二者,世代生长本地,有宗族朋党之相助,正如鸟之有翼。既有财,又有人,于是,小者乡曲之称霸,大者闻名于天下。

    “若天下太平,此两种人或会相安无事;一旦鼎革之时,其必趁时而纷起。臣观莱芜豪强,正此类也。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成气候,现在只能称霸于乡曲。

    “远者如战国之四公子,以一人之力可解国家之危难,‘显明诸侯’,行走道上,人皆以侧目;如汉初之河内郭解,以一人之势可权使将军为言,‘人貌荣名’,起卧陋宅,名入与深宫。此强横天下者是也。

    “又有汉之剧孟,也是以任侠闻名。

    “景帝年间,吴楚七王之乱,周亚夫为太尉,平反事,至河南,得剧孟。大喜过望,说道:‘吴国与楚国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天下骚动,得一剧孟,如得一敌国。由此可知,剧孟虽游侠、虽地方之豪强,其势实已至能影响天下走势的地步了!

    “自然,汉之豪强,因袭的是有战国之余风。放在现下来说,地方上也许已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势力了。然而,那只是在太平年代。如臣言:一旦鼎革,时局动荡,便必又是豪强群起的时候!方今,即其时也。

    “近者如台州之方国珍,风云际会,而竟以渔夫之贱微而得数州富庶膏腴之地;浙西之张士诚,恰逢其时,而竟以盐丁之卑鄙而逞匹夫问鼎轻重之志。此亦强横天下者。乃至一人呼万人应,临高一倡,居然可以致使四海动摇。‘豪强’、‘豪强’,这样的人和汉初的豪强比起来,又有哪里不如了呢?这样的人,又岂能只是用豪强来形容了呢?

    “山东虽然是圣人的乡里,遍观古今,却也并不少见豪强、游侠。

    “也是在汉初,有朱家,曲阜人也,与圣人同乡,亦为有名的游侠,名动关东,曾经以平民之身乃能说动显贵,进言汉高,救下季布。一言之出,能左右权臣。此等的威风,较之今日,相比莱芜豪强与米某互为勾结如何?一个左右权臣,一个勾结地方官。看似有所不同,他们在本质上却都是相同的。皆以布衣行施权力,小者把持地方,大者倾动天下。

    “汉武因何杀郭解,诛其族?正是因为‘解布衣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以武犯禁,罔顾国法,大逆不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不利地方的稳定,不利政令的行一。是以不得不杀之,族之。以警天下人。

    “以古喻今,如何处理莱芜豪强,确实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然而,汉武之杀郭解,到底是为古事。就如今而言,臣窃以为,一则,莱芜之豪强,牵涉众多。二来,且豪强者,各地皆有,也非是单只莱芜一地。人太多了,杀之不能尽。又且,为稳定起见,也绝不能就简单地一杀了之。臣以为,要想彻底地将之解决,还非得需另寻良策不可。”

    “计将安出?”

    “臣仍请以汉朝故事为主公讲之。”

    “请说。”

    “汉初,地方郡国多有富豪,或为六国旧贵族后,或为功臣、大吏家,亦有商贾富人,以及豪杰兼并之家。此等人,或凭世代名门显贵,或凭山积财富,或人多势众,一族数百家,盘踞郡国,横行乡里,勾结官员,兼并田地。给地方治理上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产生了种种恶劣的影响。

    “为了扭转局面,加强控制,先是汉高时,迁齐地诸田、楚国旧贵及诸功臣家至长陵,徙关东豪家入关内,数至十万户。至汉武,又再次大批地迁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者至茂陵、云陵。当时被迁徙者,也有山东的强宗大族,有些甚至被远迁至数千里外的江南会稽。并更下令,严禁豪强聚族而家。一族几百家,打散开来,分别安置。

    “汉武迁徙豪强之前,时有名臣主父偃言谏言:‘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不诛而害除。’诚哉斯言!今,主公才得益都。山东地方之豪族,虽经受战乱,多有摧毁,残余之势力依然不可谓不大。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且,山东四战之地。先有毛贵、后有士诚,再有察罕,竞相觊觎,纷纷而来。或数年而亡,或年余即败,又或战虽失利、却仍然虎伺在外。遍观山东各地之豪强,诚然皆如莱芜地方之奸猾,无不坐视观望,若论其鼠两端,必然有之;而若欲得其忠诚,暂时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要想一劳永逸地将之彻底解决,把地方上的祸患根本除之。

    “臣也请主公,不如便就仿照汉朝的旧例,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将之全部迁移至海东。如此,此类人等就又便如无根之木、无翼之鸟,势虽强而无根,不足惧;力虽大而无翼,不足忧。‘不诛而害除’,正为此也。”

    谏言邓舍,把山东地方的豪强悉数迁移去海东。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在现实遇到的麻烦,从书中多半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要说起来,洪继勋的这个意见,倒的确是个根治豪强的好办法。

    只是,……。邓舍略有犹豫。他说道:“如今我才得益都,刚退强敌。即大举迁徙地方豪杰往去海东,似乎不太合适吧?”

    如果因此反而更引起了地方的动荡与不安,反而不美。那汉朝的迁徙豪强,不也却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才展开进行的么?洪继勋笑道:“主公所虑甚是。眼下固然不是开始大举的迁徙的良机,但是,反过来,不动山东大户,却先动手把海东之民迁来山东,应该却是没甚么问题的吧?”

    “迁海东之民来山东?”邓舍如醍醐灌顶,顿觉豁然开朗。他站起身来,击节赞叹,笑道:“先生此言,实在高明。”

    其实,邓舍早就有了迁徙海东之民,以之用来填充山东的打算。山东有豪强,海东也有。只是海东不比山东,邓舍的根基已稳,在他一手怀柔汉化、分田地、减轻赋税、争取平民之心,一手严酷镇压、或杀或诛、坚决打击不服的软硬两面手段之下,海东的豪强没有出头的机会。

    但是,没有出头的机会,不代表他们在地方上就没有潜在的危害。

    这两年中,邓舍已经命令文华国与姚好古,迁徙了不少海东的豪强。把南韩的迁徙至朝鲜,把朝鲜的迁徙至辽东。也是到时候,该再迁徙一部分来山东了。只不过,依然还是为了地方的稳定考虑,这个数量不能太多。洪继勋提议迁徙海东民来山东,主要指的也并不是豪强,而是平民。

    迁徙海东之民来山东有三个好处。

    其一,山东饱经战乱,劳力缺乏。空有大片的田地,少有人耕种。战乱严重的地方,乡野中十室九空。把海东的百姓迁徙过来,有利恢复经济。

    其二,海东之民,例如朝鲜等地的,虽为异族,若论其对海东的忠诚,较之山东地方的豪强,反而是会强上很多。他们因邓舍而得了田地,来山东又是人生地疏,不依靠邓舍依靠谁?并且,迁徙了他们来,在充实了劳力之同时,也就等同为益都开扩了兵源。察罕若再来,益都军队随时可以得到补充。新充之军,战斗力或不强,壮壮声势还是完全可以的。

    其三,要搞汉化,最好的办法不是在高丽本土搞。而是在内地中原搞。把海东的百姓迁徙来,将之放置在汉人中间。不用采取过多的措施,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汉化了。前金时候,有几十万的女真人迁徙到了山东,展至今,除了少部分,多数早已形同汉人。早已经看不出区别了。

    而且,谁家没个亲戚、朋友?

    迁徙一户海东民来山东,汉化一户海东民,只要他们过的好,有田、有屋,影响力投射出去,波及到他们的亲戚、朋友,再由他们的亲戚、朋友把影响二度传递出去。这便好比形成了一个辐射的网状,层层波及、层层影响之下,必然也会对海东的汉化产生十分有利的帮助。

    唯其有两点需要考虑。

    洪继勋说道:“一为土著,一为外来户,两者间又大多语言不通,迁徙了海东民来,需得防止他们与土著生争执,这是其一。人无利不行,且高丽也多如中国,重乡土情。把他们从海东迁徙来山东,背井离乡,不可不诱以重利。臣以为,批迁徙的对象,可先从贱民开始。

    “主公虽然早就有令,对高丽的贱户多有释放。但是,高丽的贱人毕竟太多了,随便一个地方,放眼皆是‘棒子’。又,南韩地方至今也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释放贱户举措。不妨就先把这些棒子们,先迁徙过来。

    “明文规定,凡迁徙来者,免贱籍、赐银钱、给田地。想那贱户,在高丽地位全无,操持贱业,什么也没有。一闻此优惠条件,怕还会不即趋之若鹜?”与其让海东民被动的来,不如让他们主动的来。

    邓舍颔,赞成,说道:“要想此策成,非一日可行。要想妥善办成此事,也必须要有能员干吏来专职负责才成。”低头想了片刻,问洪继勋,道,“吴鹤年何时能到?”

    洪继勋答道:“颜之希才走,吴鹤年大约还得等着他,办结交,最早,估计也得七八日后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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