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一个骄横。
便不说别人,只这张歹儿。邓舍一令之下,他服从如山。可是他在关北的时候,却也是端得杀伐决断,一言既出,动辄百十人头落地。他是如此,别的将校也都一样。海东军中又包括上马贼、原辽东红巾、高丽降军,可以说山头林立。所以,不是一个派系的,彼此间压根儿就不会服气。特别上马贼旧部。
蒙人讲究“根脚”,这上马贼旧部,在海东的军中便算是最大的根脚了。张歹儿不是上马贼。偏偏这些平壤的将校、文华国的部属里,又很有几个上马贼出身的。自恃与邓舍渊源深,顶撞张歹儿几句,浑不当回事儿。嘲笑完了,还咧嘴笑,一副你能拿俺们怎么办的样子。
张歹儿挥手止住亲兵,斥责几句,转过头,依旧笑容满面,说道:“诸位将军说笑了。”
他往城中望了眼,生女真军入城已有片刻,厮杀声隐约入耳,大约元军的残部还有负隅顽抗的。他想了一想,做出妥协,说道:“诸位但请再多待稍顷,等生女直军把邻近城门的地段清理干净,确定了没有关保设伏之后。本将可向你们保证,绝对先先放入城的,便是诸位。可好么?”
“只怕到时入城,关保军的辎重饷粮,早被不是关北本部的生女真人抢掠一空喽。”
邓舍军纪森严。这些将校刚才说是城中富饶,似乎想入城中是为了抄掠,实则即便张歹儿不阻止他们,任其入城,他们也是没有胆量随意抄掠民家的。至多在缴获上动些手脚。这也是各地军中不成文的规矩。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显然不切实际。只要不过分,邓舍对此常常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歹儿纯粹看在邓舍与文华国的面子上,才一再做出让步,见还有人不知好歹,不免怒气勃,强忍下来,问道:“那么以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还用说么?元帅你自己也承认了,生女真虏种野人,也就不怕死,真要论及打仗,能比得过咱们么?末将等愿请为前部,先入城中。即便城中果然如元帅所言,真有埋伏,有末将等在,总也能较之生女真人为强吧?好容易抢下城门,不致前功尽弃。这却也是末将等为战局着想。”
张歹儿默然不语。
夜色渐渐深沉,城中火光冲天。远远处,有数骑的斥候奔驰而至。飞身下马,跪拜张歹儿马前。张歹儿问道:“怎样?”斥候答道:“沿海港口,尽数被鞑子破坏。并及沿海州县,鞑子撤军来入莱州前,也都有放火焚烧。城中的存粮、辎重等物,皆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几骑探马,却是张歹儿早先放出去,打探沿海周边动静的。
有平壤的将校道:“形势很明白了。鞑子打的主意并非坚守,而是破坏。因此莱州城一击即破,也就没什么值得可怀疑了。元帅大人,请下令吧。如若你真不想用俺们入城,也请你快一点派你的本部入城。关保还在城内,若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反叫他给趁机逃掉的话。元帅大人?可该怎么对主公交代?”
张歹儿分兵攻城,只围了城池三面,空出有西边没围。他兀自犹豫不决,说道:“关保或许还在城中。但是方才攻城,本将却一直没见到他的将旗,……。”话音未落,西城墙处,又有数骑骤然奔来。
诸将齐齐转观之,见那数骑来到近前,马上的骑士等不及下马,高声叫喊:“报元帅!西城门大开,一彪军马冲杀而出。小人等遥遥看其旗帜,上正打着‘关保’二字。是关保的本军。”
张歹儿大出意料。关保抽调了数千的精锐,齐聚莱州,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却万万没想到,关保居然真的不战而溃?难道果如亲兵们的解释,是元军因为久不得休整,因此军无斗志么?他再次往黑乎乎的城门口瞧了眼,心中问自己,道:“就这么胜了?”不对,必然有诈!
……
郭从龙面前,摆放了两支算筹。
一支代表关保,一支代表察罕。变数之一,关保设伏。变数之二,察罕来袭。火烛摇动,他盯着算筹,猛然间心头一动。关保设伏?察罕来袭?如果关保不设伏,反而佯装败北。然后察罕设伏半路,该如何应对?
……
莱州城外,诸将请命。
他们请命的要求却不再是争先入城,而换成了追击敌人。
“诸位认为关保何许人也?”
“察罕的左膀右臂。”
“关保用数千人,取我东南如风卷残云,易如反掌。今我虽大军来到,以他如此的骁悍,却为何不交一战,稍作抵挡,即望风而走?
“元帅大人想说什么?”
“此中必然有诈!”
“什么诈?”
“他或会半路设伏!”
“可笑,可笑!”
“有何可笑?”
“先前元帅大人以为,关保会在城中设伏。如今他出城远遁,元帅大人却又以为他会在半路设伏?关保充其量两三千可战之军马。末将倒要请问元帅大人,仓皇鼠窜之际,他有何余力在半路上设伏?”
“这?”
“元帅大人久在关北,要说关北苦寒之地,所产尽皆勇士。却怎么元帅大人的胆量?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哈哈。哈哈。”诸将一力要求,想要追击关保。张歹儿默然不语,随便他们讽刺,就是不肯下令。
当此关键时刻,后军阵上,又三两骑匆忙奔至。马蹄声敲打夜色,动人心魄。来人是后军的监阵官,滚落下马,叫道:“元帅!后军续继祖听闻关保夜遁,不听末将等谏阻,执意孤行,私下引了军马,转去追赶了!”
“续继祖?”
续继祖新投之将,急切立功。他又先见郭从龙轻松破取文登,后见张歹儿一战克复莱州,对关保部有所轻视。并且,他更自以为熟悉地形,有地利之得。故此,一听说关保遁走,当即引了军马,不听海东监阵官的阻拦,擅自脱离阵地,抄近道试图绕前截击。
有他的例子在前,平壤诸将不再与张歹儿多说,纷纷拨马转走,便要各引本部,齐往前去追击。这要是各营散开,任其自行其是,不用关保设伏,也必然自乱阵脚。张歹儿无奈,只得下达军令。
“留三千人入城。余下各军,用平壤军为前锋,以关北军为后阵。追击关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