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派去察看城外动静的人,连着三天,没现什么异常。 但就在诸人怀疑邓舍是否判断错误的时候,第四天夜间,终于现了察罕的异动。
他趁着夜色,把部署在城东的元军,调了一部分去城南。恰好空出来的地段,就有两处洪继勋与姬宗周所说的浅窄渡口。而调走的那部分元军,走的偷偷摸摸,好似不想引起城中察觉似的。邓舍与洪继勋闻讯,急上城头观看。洪继勋瞧了半晌,做出判断,道:“欲盖弥彰!”
邓舍却没下判断,沉吟了会儿,只是说道:“且待明日再看。”交代负责查看元军动静的那人,牢牢盯住这股元军的动向。次日,那人来报,这股元军被察罕派去堆积土山了。
邓舍闻言,精神振奋,笑道:“如此。则我东南信使必为察罕所故意放纵入城的了。”
有人不解,问道:“昨夜元军欲盖弥彰,为何主公不下判断。而现在听说那股元军去堆积土山后,却就能肯定我信使必为察罕所故意放入城中的呢?堆积土山,定为察罕备为攻城所用。也许,他是真的缺人手,故此才调城东人马往去城北帮忙?而我信使入城,没准儿还真不是他故意为之。”
邓舍解释道:“数万大军扎营,调动一两股的军队,改变驻营地,实在寻常。他昨夜虽然偷偷摸摸,却不一定就是欲盖弥彰。也许用那股元军另有别的秘密用处,也未可知。那么,我信使入城或许便非他故意为之。
“但他现在却大张旗鼓,改用那股元军去堆积土山。城南元军数万,难道还差这么点人手?分明无事自扰。昨夜偷偷摸摸,今日大鸣大放,这才是欲盖弥彰。则我东南使者,定为他故意放入的了。”
当即传令,召集文武诸臣。
不多时,洪继勋、续继祖等来到。
邓舍把他的判断讲出,诸人皆以为然。邓舍说道:“敌情已明,我信使入城,定为察罕故意放纵的无疑。召诸位来,便是为商议接下来,该怎么遣军出城,往复东南。洪先生,你前日讲,可将计就计,如何办法?”
洪继勋的将计就计,很简单。
他说道:“要想将计就计,先需得搞明白察罕故意放我信使入城的目的所在。”续继祖道:“这还用多说?鞑子的目的当然在引诱我军出城。”洪继勋颔,道:“不错。但是他为何想要引诱我军出城?”
续继祖道:“无非为消耗我城中守军实力。”
洪继勋道:“此其一也。”
“愿闻其二。”
“消耗我军实力为下,打击我守军信心为上。我出城去东南的军队肯定不会多,他消灭我三五千人又有何用?如吾所料不差,他在消灭了我出城军队后,肯定会把我军阵亡将士的尸体,悉数摆在城外,以此来彻底断绝我军指望外援的希望。则我军士气必受极大的打击。外若无援,城必失守。此是为攻城为下,心战为上。”
邓舍表示同意,道:“不错。”
洪继勋道:“攻心是察罕的目的,消灭我出城军队则是为察罕的手段。怎么消灭我军?唯有设伏。”他依旧请邓舍铺开地图,用扇柄指点图上江山,说道,“主公请看,我军要出城去东南沿海,则肯定要走东边。——,而且察罕给咱们空出来的也是城东。所以,我军从哪个方向出城,是不必考虑的了。只有出东城门。
“而要走东城门,则城东此处有山,为必经之地。察罕若设伏,肯定便会挑在此处。臣的将计就计,无它,两个字:避开。
“怎么避开?我军出城,可不必急切东行,先向北行走,绕过这座山谷。然后再折往东行。只要绕过了这山谷,再往东去,就是一马平川。即便仍有察罕的围堵,我军出城人马尽为骑兵,也足可冲过。”
这几天,一边注意察罕军队的异动,一边城内也在忙着出城军队的挑选。邓舍选的尽为骑军。
诸人观图沉思。姬宗周提出个疑问,说道:“我军自可先往北行,绕过东边的山谷。但是却有一点,若果如洪先生言语,察罕在城外定有设伏。那他既能在东边山谷设伏,又会不会也在北边设伏呢?”
对啊,察罕故意放海东信使入城,明显就为的诱海东军队出城。洪继勋能想到先绕道向北,察罕会想不到么?
洪继勋道:“察罕在城北,或许也会有伏。但城北有南*、北*,两水间隙不宽。纵有他伏,伏军的人数却也不会太多。”
“伏军的人数不多,可也是有伏军也。”
洪继勋作色,道:“两军交战,岂有万全之策?古如韩信,尚有背水一战。勇如项羽,且曾破釜沉舟。若单凭文臣谋士的运筹帷幄,就能决胜疆场,那还要武将何用?主公尝言:狭路相逢勇者胜。此其时也!”
邓舍喝彩,道:“洪先生此言,当浮一大白!”
他按刀起身,双目有神,顾视诸将,说道:“今益都被围,东南路绝。若无援军,则强敌难胜。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洪先生计策已定。该武将扬威。诸位将军,谁有胆色引军出城,往复东南?为我行此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壮举!”
续继祖、李和尚以下,诸将皆抽刀在手,齐刷刷跨前一步,半跪地上,刀插入脚前,都道:“末将愿往!”
邓舍大喜而笑,说道:“宁为百夫长,不作一书生!我就知道,老子军中没有一个孬种。”他平常甚少说粗话,忽然爆出来一句,很有振奋士气的作用。
这出城奔袭东南,重打开与海东通道的任务,可谓重任。挑选将校不可不慎。不过邓舍早有成竹在胸,他点了续继祖,道:“平章熟悉地形,可为主将。”
续继祖不但熟悉地理,并且东南沿海州县原有的驻军,很多皆为他的旧部。尽管东南沿海现今多已被关保攻占,但是本来驻军逃出来的不少。派续继祖去,也许还能收拢些残兵败将,以壮声势。所以,这主将的位子,非他不可。
续继祖好歹也从军多年。早先益都之战,他不敌邓舍,并非因其不够勇武,而是纯粹因王士诚当时不在城中,群龙无。他这个人有将才,没帅才,缺少统筹全盘的能力,压不住阵脚,故此失利。但是若论冲锋陷阵,给他个明确的目标,叫他去做,却还是没一点问题的。
此时闻令,他也毫不含糊,挺胸昂,慨然应命。
邓舍又看别的几员将校,目光停在郭从龙身上,道:“此去路远敌横,危险重重。不可没有勇将相从。从龙,以你为平章副将。”以郭从龙为辅。
续继祖是王夫人的亲兄弟不错,但是牵涉到此等大事,他到底新投未久,即便邓舍相信他,洪继勋等人却不免保有怀疑态度。因此,为使得城中诸人安心,不得不再拣选一亲信勇将为其辅佐。
赵过、佟生养、邓承志、杨万虎诸将皆没在城中,邓舍手头可用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李和尚、郭从龙寥寥数人。李和尚乃定东军的主将,是为守城的主力,他肯定不能动。这样,也就只有郭从龙可派了。
郭从龙凛然接令。
邓舍放缓语气,招手示意他两人往前两步,叮嘱说道:“城中步卒多,骑兵少。我能分给你两人的军马并不多。尽力抽调,也只有三千骑而已。你两人到了东南沿海后,不必先急着克复失地。
“沿海有刘杨的水军,东南失陷,他肯定不会远去。你们切记,务必要先与他取得联系。同时,要尽量地收拢溃卒,以壮大声势。待一切准备妥当,有把握了,然后方才可战。四个字送与你两人:戒急、戒躁。
“我城中能派的军马,也只有你们这一支了。你们如果功成,则我益都有救。你们如果失利,则我益都堪忧。益都若危,则孛罗必提军东进,则我海东亦危。你两人实在一身系两地安危。
“出城后,切莫忘记,城中父老相望。从龙,你曾经先登高丽王京,生擒高丽王,名震海东。日前冲阵,更威名远扬三十万元军众里,令鞑子丧胆。宜将剩勇,再接再砺!平章,其实我该叫你声小舅子。此去你身为一军主将,重任在肩。咱们一家人,我话也不需多说。你要谨慎加倍。”邓舍含笑,拍了拍他两人的肩膀,道,“我在益都,等你们的好消息!”
这一番话,前边叮嘱,中间勉励,最后用情动之。续继祖、郭从龙还有什么好说的?死而后已就是!
邓舍又拿出他自己的铠甲,赐给他们两人。郭从龙的战马前两日冲阵受了点伤,邓舍又把自己的坐骑牵了给他。等到入夜,续、郭引军出城。邓舍更又亲领洪继勋、李和尚诸人,直将他们送到城门。
每一个出城的军卒,都从邓舍的面前策马走过。邓舍对每一个人都含笑点头。主帅亲自送行,何等的荣耀!虽然邓舍一句话也没说,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头顶寒星,迎对危机重重的前路。三千人士气振奋,在邓舍充满厚望的目光中,夤夜出城,驱马渡河。雷声深沉。远望夜色茫茫。向后看,城池高耸。孤军出城,系两地之安危。重任在肩,将士皆奋勇向前。
邓舍与洪继勋诸人等他们出了城,又登上城头,看着他们渐去渐远。
一时间,无人开口,数十个文武官员只静静地站在城楼上看着,没人说话。一片安静。向周围看去,夜色笼罩四野。连营几十里的元军,环绕城池一周。远近火光点点,恍如天上星辰倒落。
续继祖与郭从龙顺利过了河。有人轻轻的呼了口气。河边有片林子,尽管是冬天,树叶几乎落尽,但是夜色中的林木,却还是遮掩住了诸人的视线。很快,就无法再看到出城的军队了。但是他们仍站在那儿看着,谁也没提出离开。
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
骤然有人觉得城头像是动了一动,随即一声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入耳中。众人急忙凝神极目,夜色里,河水对岸,林子的东侧,很远的地方,有火光接二连三地隐现。似乎是很多的火铳在同时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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