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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察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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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气。身长七尺,修眉覆目。左边脸颊有三根白毫,怒则竖立。一怒,那三根白毫毛便会根根竖起。此之谓“人有异貌”。慨然有当世之志。

    也正好天下大乱,正英雄用武之时。至正十一年,红巾起。元廷征兵与战,皆无功。察罕见此,便在次年征数百人起兵,并与信阳李思齐合军一处。战克复罗山,继而转战向北。十五年,定河北。十六年,入关中,大败李喜喜等红巾北伐部队。再定陕西。十八年,克汴梁,又定河南。

    自他起兵到现在,六年的时间,转战南北,攻无不克。小明王与刘福通的宋政权,最盛时宣赫百万众,三路北伐,锋芒之锐,天下震动。却是差不多被他一人之力所给扑灭的。

    要没此人,以宋政权当初的声势而论,说不准也许就已经攻克大都了。而早在至正十五年,察罕初出茅庐,才定河北之时,便也曾获得有一个外号,人称“长枪侍郎”。——当时元廷奇其功,除他为中书刑部侍郎。

    亦由此可见,其人之名,实早已传遍南北。元廷内外,无不视之为护国的长城。红巾上下,则无不以之为心腹之仇敌。

    他年约三四十岁,此时在帅营帐里,内穿铠甲,外披锦袍,坐在胡床之上。身前两侧皆其麾下的谋臣、勇将。王保保攻济南不破,他并不见责。毕竟,就连他本人也是围攻泰安已近两旬。虽然说,泰安与济南又有不同。泰安城小而坚,城池小,受力面就少,陈猱头就能从容分配兵力。察罕军马虽多,到底难以一次性地全部押上。

    他握着一柄玉如意,轻轻敲打着胡床,若有所思,良久,问道:“泰山脚下,胡安之部,情形如何了?”胡安之屡攻高延世不胜,察罕前后数次与之援军。截至现在为止,已经从一千骑兵,增加到了三千步骑。

    有一将回话言道:“胡安之部虽日夜猛攻不辍,奈何红贼倚仗坚营、泰山之险,并有新奇火器的助阵。高延世又颇勇武,每战,必擐甲执兵,身先士卒。李子繁则稳守大营,为之接应。此两人配合的不错。且间或又颇有奇谋诡计,或用火烧,或用地道陷阱。委实应之不暇。故此,我军一直难以攻破。”

    说话此人,绿睛虬髯,右边脸上有道伤疤,从眼角直拉到嘴边,模样恐怖,甚是吓人。正是貊高,乃察罕麾下有名的虎将,位在多数将校之右。攻打汴梁一战,率勇士先登,功劳极大。胡安之即为他的部曲。

    “少少两千人。胡安之用三千步骑,还打不下?”

    貊高列举的那些理由,察罕好似未闻,抬起眼,略略瞧了瞧他,淡淡地如此说道。说话的声音语调都很平和,不知其喜怒。貊高额头出汗,十月初冬,竟如处夏日。他拜倒在地,重重地叩头,道:“末将无能,实在该死!”

    “起来罢!”

    察罕半卧胡床,风入帐内,颇有冷意。跪侍边侧的两个侍女,乖巧伶俐,捧出来一卷毯子,轻手轻脚地搭在他的腿上。察罕对她两人笑了笑,闭目沉思。又良久,徐徐睁开双眼,转问另一人,道:“孙先生,军中存粮还有多少?够支军卒食用几日?”

    “孙先生”,孙翥。是察罕的一个谋臣,与随在王保保身边的赵恒,同为谋主一级的人物。他回答道:“不足一月。”

    察罕微微点头,不再多问。重又瞑目深思。帐中十几个万户以上的骁将,鸦雀无声。没有一人敢乱动说话。北风卷动帐幕,啪啪地响动。有时掀起,露出条缝隙,冬日的阳光透射进来,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时不时可以闻听见帐外士卒们行走的脚步声,整整齐齐,分毫不乱。

    过了好半晌,察罕忽然问道:“海东的援军快到了吧?”

    “掐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

    “关保,吾叫你去办的事儿,办的怎样了?”

    关保身材魁梧,臂膀如猿,两条胳膊很长,手指上摩得尽为粗糙茧子,一看就知,此必为一员精擅骑射的勇将。他昂跨步,雄赳赳出列,堆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宏声说道:“末将奉大帅之命,侦察益都东南州县虚实。现已查清。益都东南沿海,虽有海东军卒驻防,多数却为士诚旧部。又有莱州等地,驻扎有不少海东的屯田军卒,不过战力并不高明。

    “只需五千人马,末将人头担保,十日内,我军必能攻占。”

    “十日内?五千人马?吾给你三千人。五日内,要东南沿海不再有半个海东军卒的存在!……,军法官?”

    “末将在。”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三刻。”

    “五天后,申时三刻之前,吾要接到你的捷报!敢晚片刻,提头来见!去罢。”

    关保高声接令,爬起来,弯腰勾头,倒退着出了帅帐。关保在察罕军中的威名,与貊高相仿,远在虎林赤之上。战阵上亦常麾万众,驰骋敌阵,如等闲事耳。如此杀人如麻的猛将,在察罕的面前却俯听命,好似走犬。直到退出帅帐,竟然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察罕不动声色间,连下数道军令。凡被点到名的将校,半句话不敢多问。察罕说让干什么,便马上去干什么。临了最后,察罕叫过来貊高,道:“再给胡安之五百人。明天清晨前,吾要仍然见不到高延世的脑袋,便取了他的头颅过来罢。”貊高应命而去。

    “主公,你这是打算?”

    “泰安难下,济南不克。我数万大军,岂能即因此而蹉跎益都门户之外?李惟馨、阎思孝?”

    “末将在!”

    “分你军马八千,屯驻泰安城外。围而不攻。余者诸军,明日午时,随吾东上,走淄川,奔袭益都!”

    诸将骇然。有人壮起胆子,出列谏言,道:“济南、泰安未下,棣州田丰龟缩。是为后方未靖。后方未靖,而我军长驱直入。且,海东小邓又素有善战名声,如若我军?哎哟,大帅且请三思。”

    察罕翻身跃下地面,毯子滑落在地。

    他奋目攘臂,拿玉如意击打案几,说道:“自吾起兵以来,转战中国,战无不胜!海东贼渠小邓,黄毛孺子。纵有济、泰坚城,岂能挡我雄师之锋?益都克,则杨万虎、陈猱头辈,何足为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打益都,难道等到海东援军赶至么?那更是将会要陷入僵局。

    他用力太大,砰然一声,玉如意碎裂成片。左边面颊上,三根竖立的毫毛,慢慢软下。察罕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随手把玉如意的碎片丢落在地上,默然站立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自失一笑。命那两个被他吓得瑟瑟抖缩在床脚的侍女去拉开了帐幕,迎着帐外的阳光,负手远望,视线透过层层的营帐,遥遥观看那极远处的泰安城墙,问道:“吾听说,从我军与泰安开战来,陈猱头便日夜吃宿城头,从没再下去过?”

    “是。”

    “吾又听说,陈猱头自开战来,每有战,必率敢死士当前。虽伤不退。最多者,一日竟斫折换刀十数口?”

    “不错。”

    察罕悠然叹息,道:“真敢战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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