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扯断了弓弦,懊恼不已,丢下弓矢,忿然叫道:“哇呀呀,气煞俺也。既生高,何生郭!”
此正为:小岳云城头逞凶威,郭从龙两放高延世。
邓承志战不过陈猱头,好容易躲开他那一捣,拖锤就走。陈猱头欲待追逐,城头下佟生养眼观六路,现了邓承志的危险,急忙搭箭在弓,劲射出去,箭矢穿过层层的人头,犹如电光火石也似,在无数敌我士卒的胳膊、腿、身间的空隙处钻过,“当”的一声,正中陈猱头的刀柄,撞个正着,往侧边斜走。救了邓承志。
西城头这里的鏖战将近白热化,猛听见一声炮响,众人转头观看,见东边硝烟弥漫,矢石遮空,却是邓舍亲率精锐,展开了对东城门的猛攻。原来,此一计叫做声东击西。佟生养、郭从龙、邓承志等猛将骁勇对西城门之攻击,本即为虚张声势。
但见东城门外,海东军队的前锋已然用飞桥突过了护城河,五十余座云梯布上城头。数千长枪手,排列其后,喊并钲鼓齐。又其后侧,投石机、火炮、强弓劲弩,等等诸物并立施放。
邓舍稳立中军。毕千牛带着数百督战队,催促军队往前,顺着云梯、攀援城墙。
东城门的益都守军手忙脚乱,用钉锤、狼牙拍、檑木等奋起还击。每个垛口,放的都有滚油、人粪便之类的物事,也一起倾倒。云梯上的海东士卒,如下饺子也似的,多数爬不上一半,便惨叫着坠落下来。被檑木等击中的还好,遭了滚油、人粪便的,无不痛不欲生,即便没摔死,也疼痛的满地打滚。
自从军来,尤其永平起兵之后,邓舍不知参与、指挥过了多少次的攻、守城战,对此类景象早司空见惯。他简短地命令道:“救护伤者,换第二队上城。先上城头者,按奇功论,赏银百两,升三级。”
邓舍带来的士卒中,不止马军中有女真人,步军里也有一些异族。有渤海人、有女真人,也有之前俘虏的蒙古人、色目人。东城门处攻城的梯队,即以蒙古、色目人为先,渤海、女真人其次,汉卒最后。
蒙古、色目人组成的营头,邓舍送了名号与之,唤作“陷阵营”。
这陷阵营乃是新编不久的一个营头,名为千户的规模,却与别的千人队不同,规定的名额有定数,不多不少,五百人,从不扩编。战死一个,然后才能补充一个。并且海东全军上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编制。
那么,其组成的成员是从哪里来的?自然从俘虏中来。
想那邓舍与纳哈出、搠思监等有过屡次大战,得的俘虏当然不在少数,只不过有些被坑杀了,像李邺这种将校,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见一个,杀一个,从不留俘。有些则被配去矿山开矿,原本6千五兼着采矿的差事,后来由崔玉接任,他手底下就有好几千的蒙古、色目矿徒。而最终能留下来、被选入陷阵营的,可想而知,无一不是凶残、亡命之徒。
在一面赤红营旗的引导下,这些异族人披头散,嗷嗷叫着,像是浑不知死为何物似的,顶着箭矢、火炮的炮弹、以及投石机砸出的巨石,前仆后继,眼中只有一个目的地:城头、城头。
不是他们不怕死,他们要真的不怕死也不会曾经成为俘虏。促使他们拼命的,说白了,完全因为邓舍的两道命令,抑或可称之为邓舍为陷阵营规定的两条军纪。
第一条,临阵不战,无有锣声而敢后退者,杀。这个杀,并非简单地砍头,刘杨教出来的刑讯高手,曾当着他们的面,折磨死过几个不听话的异族刺头,花样百出,那整个的过程,叫人看看就毛骨悚然。第二,临阵交战,陷敌营者,赏。这个赏,也并非简单的赏赐些银两之类,表现尤为突出的,甚至可调出陷阵营,拔擢为军官。
带军之道,也无非就是两条。刑严而赏重。如此一来,他们怎会不舍生忘死?
途中,有人连中数矢,最多踉跄一下,冲锋的度丝毫不见减慢。不远处有人被巨石投中,砸的断肢横飞,血肉迸溅,嫣红的血与小块的肉溅到别人的身上、嘴边,他们或者浑然不觉,或者伸手将之抹去,又或者舌头舔一舔,把那碎肉吞入腹内。
他们嚎叫着,穿着简陋的皮甲,高举着枪戈长刀,浑身血污,肮脏不堪地向前、向前、向前。
不知谁人在队列中唱起了异族的歌曲,似并非蒙言,也不知是哪一国的色目语。曲调沧桑,歌声悲凉。一人唱,众人和。恍惚间,有那么一霎,这歌声竟仿佛压倒了炮火连天的厮杀,混入盘旋的风中,上冲阴云。
孤城高耸,落日无光。
“他们在唱甚么?”邓舍倾耳细听,听不懂。
有知晓色目语言的将校答道:“是来自遥远西方的一歌曲。大意为‘天地好像旅舍,人为匆匆过客。生命如夏花一般的绚烂绽放,又终将如秋叶一样的静美死去。祈求诸圣,怜悯世人,牵引受难者们的渡过苦海,行至彼岸。’”
邓舍听了,再细辩其音调,一时无言。
“将军?”
“消极之音,乱我士气。督战队何在?斩!”
毕千牛挥手落下,数个督战队的士卒弯弓搭箭,远远地把那领头唱歌之人射死当场。邓舍振奋精神,褪去上衣,**双臂,他仰头观望了一下天色,跃上鼓车,大喝道:“落日如血兮,鏖疆场。飞沙走石兮,逐射敌。诸君,且随我高声:大丈夫兮,立功名!”
“大丈夫兮!立功名!”
邓舍亲擂鼓,三军奋喝。西城门处的一支骑军绕过来,纵马驰骋,踏动护城河岸,震撼了城池。龙起卷,马长嘶,枪戈如林,尘土飞扬。又一波猛烈的攻势,宛如滔天的潮水,狠狠击向了高耸的益都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