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
不知不觉,三月的暖春悄悄溜走,辽东已经进入了四月。四月的天空澄澈如镜,这中国的北疆天高气爽。接连下了两三天的细雨,把城里城外清洗得干干净净。天空是蔚蓝的,大地是碧绿的,处在群山环绕之中的高州城,就如一颗剔透的明珠,再看不出半分才经过一场战斗的模样。
海东的后续部队,从辽东各地络绎赶来,城中根本住不下,城外的大营里也早已住满了士卒。没有警戒任务的二线部队,——比如辽左等地来的屯田军之类,由军官们带领着,或者修葺增高高州的城墙,或者在高州沿线一带选择合适的地点筑造临时的堡垒。
日夜不停。白天喧哗阵阵,夜晚火光朝天。
如果恰好逢上天气晴朗的日子,数十里开外,就可以远远地看到高州城头、以及左右的层峦叠嶂之中,茂密的树林间,到处插满了海东的军旗。——虽然实际上,插军旗的地方多数只有几个士卒看管。
但声势非常惊人。
这是邓舍故意为之的。他放出去的风声,号称带了“十五万”大军。不过相比孛罗帖木儿,他的这番吹嘘尽管带了极大的水分,仍旧不免大大逊色。要知,那孛罗帖木儿可是号称三十万雄师。至于其中究竟有多少的水分?就像是孛罗帖木儿至今没探出来他的真假一样,他也一样没能查明孛罗的虚实。
“顶天了,五万人。”
例行的每日军议上,左车儿伸出一个巴掌,这样说道。
他转着头瞧了瞧周围诸将的神色,接着分析道:“去年孛罗打丰州,号称多少人?也是三十万!其实有多少?怕连五六万都不到吧?再说了,这都多少天了?咱打下高州都八天了。他在兴和那块儿足足已经待了十几天,按兵不动。他要真有三十万人,会等到现在?他有十万人,都不会等到现在!
“且,大都左近,因为漕运不通,能从江南运来的粮食越来越少,这几年都在闹粮荒,自保不及。数万人的粮饷是个极大的数目,既然大都指望不上,孛罗便只有从山西输送。兴和距离大同数百里,他带的人马如果过五万人,单只路上的损耗他就受不了。”
“因此,……”左车儿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一遍:“顶天了,五万人。”
对他的判断,邓舍还是很赞成的。
左车儿做为上马贼的老兄弟,邓舍的前任亲兵长,不但资历老,勇敢善战,并且擅于学习。自从外放以来,他从千夫长到万户,再到如今的翼元帅,一步一个脚印,都做的有模有样,成长的很迅,屡经阵仗,多次立下功勋。是邓舍重点培养的一个对象。
邓舍赞赏地看了看他,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带了多少人并不重要,麻烦的是,他龟缩在兴和,不进、不退,竟然好似有了些打持久战的意思。这就有些棘手了。”
左车儿说道:“我海东年后至今,几乎无日不战。对这个情况,孛罗帖木儿不会不知道。相反,这大半年来,他却没打过什么仗,养精蓄锐,兵精粮足。如今他驻军不动,肯定是要想与我军比一比耐力。说不定他以为我军早已疲惫,不战而就能把我军拖垮。”
在当初商讨是否该支援上都的军议上,刘世民、刘世泽兄弟两人就曾对此做过很深入的讨论。他们的意见与左车儿的分析基本上一样。
邓舍皱了眉头,说道:“他要指望以此来拖垮我军,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军打南高丽,动用的都是海东的粮储。辽左的屯田所得,却是基本没动。加上辽东各城的储备,供应我三万人马的所需,绰绰有余。这一层,我倒是并不忧虑。
“只是,上都那边,程思忠连日来了数次急报。说上都周围漠南的鞑子,蠢蠢欲动。并且上都的存粮没有多少,现在他又不敢随意出城哨粮,至多还可以坚持半个月。如果孛罗一直按兵不动?……,雷元帅,你熟悉上都内情,把你知道的给诸将讲一讲罢。”
“程元帅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上都军的老卒大多被末将带走了,剩下在城中的,多数皆为新卒。如果粮食出现问题,上都我军必然军心不稳,没准儿会产生内乱。”
雷帖木儿不花面带忧色,欲言又止。邓舍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尽管说来。”
“末将以为,既然孛罗按兵不动,我军又粮草甚丰,不如遣一支军马,给上都送去一些。也好借此安抚上都的军心。”
邓舍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高州到上都有几百里地,沿途多有鞑子的守军。我以一支孤军押送粮草招摇过境,岂不是羊入虎口?雷元帅,你这是关心则乱。此策,实不可行。上都缺粮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咱们需得另想办法。
“……,不过,先遣些人马打出救援的旗号赶赴上都,以安抚其军心,倒还是可以的。”
他不动声色地瞅了雷帖木儿不花一眼,笑道:“这项任务便由雷元帅担任如何?”
雷帖木儿不花道:“正因为末将熟悉上都的内情,所以末将不能接受这项任务。”
“噢?为何?”
“末将若是去了,那么以后丞相与上都彼此的军报来往,就再没有互相熟悉的人可以传达。并且事若有急,丞相的身边更不能没有了解上都虚实的人出谋划策。因此,末将随丞相在外,更胜过回去上都。”
邓舍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不再试探,从帐中诸将中挑出了一个将校,拨与五百人,令其星夜奔赴上都。同时给程思忠传去邓舍的请求,要求他务必安抚好军心,团结内部,坚守住城池。至于外部的敌人,则请他大可放心,自有海东应付。
正商讨间,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洪继勋。但见他眉眼带笑,似是碰见了什么喜事也似。——,因为邓舍把城中政务与军中杂务,并及增高城墙、修筑堡垒等诸般事务全部一股脑儿地交给了他,故此他没有参加军议。
他手中拈了两份军文,微微朝诸将拱了拱手,对邓舍兴冲冲地说道:“主公,好事也!臣适才接连得了两份军文,一份从辽阳来,一份从上都来。主公且请猜猜看,讲的都是何事?”
他没头没脑的,忽然来了这么两句。邓舍微微一愣,他的思路还在程思忠与孛罗的身上,自然先想到了上都。他说道:“一份从上都来?好事?可是程元帅城中乏粮的情况,得到了好转么?”
“非也。”
甚少见洪继勋卖关子,邓舍顿时来了兴趣。上都还能有好事?不是乏粮的窘状得到了好转,就必然是漠南的元军出现了变化。他问道:“然则,可是漠南鞑子有变?漠南没有坐镇一方、有足够威望的鞑子统帅,莫非,……,鞑子出现了内乱?”
“哈哈。虽不中,亦不远矣。”
洪继勋展开上都传来的军文,呈给邓舍。邓舍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拍案大喜,又将军文递给了雷帖木儿不花,环顾诸将,说道:“岭北的鞑子阳翟王拥众数万,裹挟当地的几个宗王,起兵反了。”
这阳翟王,堂中诸将都有耳闻。
此人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世镇北藩,是蒙古的一个宗王,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中原内乱以来,岭北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本来元帝去年就曾下诏,命他们起兵南下,帮助剿灭红巾的。却叫阳翟王以为有机可趁,“肆为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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