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实话,对辽东、海东来说,十万人的军队就嫌多了。邓舍前期是连抢带掠,靠着高丽各州县的官储与各地豪门大户的私仓,方才勉强坚持到现在的。
辽东人口稀疏,关铎、潘诚、沙刘二等在辽东几个月,不说搞的赤地千里,很难挤出油水了。
平壤等地情况好点,人口较多,但是高丽多山,就全境来说,耕地面积只占四分之一,北方更少一些。为了稳定民心,邓舍才又减赋,指望每年的赋收,显然难以养活这许多的军队。
但话又说回来,不养活这许多的军队,南有高丽王蠢蠢欲动,北有纳哈出数万残军,南有辽西元军随时可得腹里支援,又难以应付。这是一个矛盾。
对此,邓舍身为一军之主帅,岂会不知?他提出募兵,其实因为他心中对此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时机不到,说的早了打草惊蛇,暂且不做多说。
他怫然不乐,道:“我军眼下的军力十万出头,只够守御,不足出征。乱世之中,行路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军今日虽得海东,诸位且不生自满之心。募兵之事,事不宜迟。”
他一寒脸,积威之下,诸人不敢多说,只有赵过坚持反对,结结巴巴地执拗要求他收回命令。邓舍拿他没办法,展颜一笑,对诸将道:“赵将军,真为我之周昌也。”
汉初周昌,为刘邦的同乡,随刘邦入关破秦,后为御史大夫。他为人口吃,却耿直敢言,曾谏止刘邦废太子一事。拿来比拟赵过,很为恰当。可惜诸将没人识字,更不晓得这个典故的出处,四顾茫然,不知邓舍何意。
邓舍哈哈一笑,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这事儿就此定下。接下来,该议论行枢密院直属机构的官吏任命。
行枢密院不比行省,下辖机构不多,除了十六翼元帅府,暂时只有两个。一个都镇抚司,一个军屯司。
都镇抚司,行省若无行枢密院,则归行省管辖,本来的职责为统领行省内各万户之兵。有行枢密院,则归行枢密院直辖。邓舍改变了它的职责,重新定义,给了它的新的内涵,——领诸翼之士气,教三军之知战,兼领军中娱乐之职。
通俗的讲,它的任务就是专抓军中的思想政治工作,兼及巡军娱乐演出等活动。
政工工作素来重中之重,邓舍早先确定的定期召开忆苦大会、组织军中竞技等活动,对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凝聚军队的向心力起到了不错的作用,他决定大刀阔斧,进一步开展这项工作。
为了表示重视,他调姚好古兼任都镇抚。定制一员的副都镇抚,设置了两员,一个任命了赵过,一个任命了毕千牛。
都镇抚司不过才秩从四品,而充任领的尽为行省显赫人物。姚好古,正二品;赵过,从二品。毕千牛官职最低,千户官儿,可他是邓舍的侍卫队长,背景非凡。他任职其中,也就意味着邓舍随时都在关注这个衙门的运转,每一道的举措都极有可能出自邓舍亲自的授意。
副都镇抚以下,设置官吏数十,调进来充任的尽数为邓舍亲自挑选出来的侍卫、老卒。有两个共同的特点,第一,性格细致,第二,身份亲信。
文华国等人不太理解,邓舍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对这么个被改的面目全非的衙门这般重视,但他是行省的宰相,他说了算。这件事没什么太多可议的,邓舍一手包办了,一笔带过,继续往下说。
军屯司,秩从四品,与都镇抚司平级。执掌各地军屯事宜。
军屯之事,原由河光秀负责,他办的不错,依旧由他兼任知事一职。他的本职为行枢密院同佥,从三品,高过军屯司的品秩,侧面也反应了邓舍对这项工作的重视。
各地军屯,为数不少,九成以上为历次战斗中淘汰下来的俘虏,不下两三万人。他们去掉了武装,专职耕作,从这个方面来看,名义上为军,更像集中劳作、军事管理的垦田团。不过,他们毕竟曾为军卒,有底子在,遇到战事紧急的话,也可以拉上去顶一阵。
众人经过商讨,定下了军屯司知事以下官吏的任命。条呈上写的诸般事宜,这就算议完了,不过议事却没完。
因为事关机密,有两个衙门,没有列在表上。
一个军械提举司,一个通政司。
顾名思义,军械提举司即研制火器、督管制造军械的部门。督管制造军械倒也罢了,火器之研制,军之大事,不可不谨慎,是以条呈上未列入内。
设置知事一员,任6千五为之。新近得来的火器奇才崔玉,他参与研制的火器,曾在火烧元军粮草一战中立下大功,拔擢他任了同知。
至于通政司。
中书省设有通政院,掌天下之站赤。站赤,即驿站,其功能在“通达边情,布宣号令”,有元一代,各行省设立的站赤星罗棋布,四通八达,远至极北的水达达等地,包括曾为征东行省的高丽在内。
邓舍设置的这个通政司,就是仿照中书省的通政院,除了管行省站赤,另外负责急递铺的管理。
急递铺,专用于军政大事公文传递的系统。每十里到二十五里间,设置一处,较之驿站,设置得更为密集,“定制,一昼夜走四百里”。邓舍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做不到二十五里内一铺,稍微放宽一些,配给快马,前后铺接力,一昼夜四百里绰绰有余。
如果说只负责这两项工作,还不足以值得保密,最重要的,它还负责军事情报的收集。
邓舍麾下诸将,从始至终一直从事情报工作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李生。早在邓舍设立捕盗司时,李生就开始接触、负责搜集情报,只不过当时搜集的多为高丽境内各州县百姓、豪族的舆论、动向。
不管怎么说,好歹积累了经验。就在不久前的辽东之战中,借助赵帖木儿的情报,李生成功策反了沈阳城中的乾讨虏军。在战斗的关键时刻,乾讨虏军反戈一击,仓促无备的纳哈出措手不及,因而大败而归。这场胜利,直接影响到了整个辽东战局的变化。
李生委实当之无愧的幕后英雄,功劳高卓。通政司的知事一职,非他莫属。他现在不在平壤,留在辽阳准备下一番的行动,前两天传来消息,说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邓舍回去,就可着手进行。
这下一番的行动,是个新的计划。
给李生的委任状,邓舍亲笔书写,待回去辽阳,自会亲手交给他。
全神贯注某件事上的时候,时间往往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堂外夜色笼罩。不知何时,堂内已经点上了蜡烛。邓舍卷起条呈,收好。对今天的议事,他比较满意,新成立的行枢密院,办事的效率、办事的成果,很不错,通过了他的测试。
他笑道:“行省规模初定,百废待兴,诸位连日劳苦。各项军务尽管定下,该的公文、该下达的命令,还需尽快传达各地。时辰不早,诸位请回罢。待忙完了这阵子,我再与诸位痛饮。”
诸将轰然答应,行礼退去。
他们与文臣不同,洪继勋等午时饭后退出时,直到出邓舍府门,依旧班次俨然,依官阶大小,前后不乱。武将们虽也知上下有序,奈何他们中有关系近的,有关系疏远的,出了堂外没几步,就散了班次。
有大呼小叫,招呼亲兵点燃灯笼的。有呼朋唤友,商量待会儿喝酒去的。有小跑快行,急着回府的。乱糟糟一片中,只有一人缓步慢行,于此背景中衬托得特别突出。邓舍看时,不是赵过是谁?他心中颇有感叹,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夜色里。
连着议事一天,中午不带休息。他精力再好,也觉得有些疲惫。迈步下堂,侍卫前边打起灯笼,踏着月色寒霜,树影枝斜,转回后院。
院门处轮值的侍卫欲待行礼,邓舍含笑挥手,道:“免了罢。”停下步子,伸手摸了摸侍卫的衣服,皱了眉头,道,“怎的穿这么单薄?”
那侍卫道:“回将军,俺不冷怕。冷些精神,活动起来也便利。”
邓舍道:“这叫什么话。夜晚风寒,不可逞强,别叫伤了风。”他官袍外边披了件大氅,反手脱下来,给那侍卫穿上。那侍卫惶恐推让,邓舍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穿着罢,明日再来还我就是。”
去了大氅,顿觉寒意深重,邓舍打个冷战,忙抬脚往院子里走。进了院内,他习惯性地往两边去看,往日不论多晚,罗官奴、李闺秀肯定会等在左右的。今天,他却没看到这两个人,倒见着毕千牛候在门内,转来转去的,不觉微微奇怪。
“你在这儿转什么?”
毕千牛两三步迎上来,道:“哎呀,将军,……”夜色寂静,传音甚远,他随即压低声音,“将军请看。”往院子角落指了指。借助灯笼光芒,邓舍瞧见那儿放了台轿子,问道:“这是甚么?”
“轿子。”毕千牛回答道。
邓舍心想:“轿子我岂会不认得?”问道,“哪儿来的?”
“李员外郎送来的。”
“李敦儒?”邓舍莫名其妙,他送来个轿子作甚?随即明白过来,笑了笑,问道,“几时送来的?”走近几步,分明一个女式的矮轿。他愕然,晓得自己猜想错了,道,“这,这,……”
“轿子里有个女人。”
“女人?”却原来不是送轿子来巴结自己,而是送女人来巴结自己。邓舍微微摇头,笑道,“这李敦儒。”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没料到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辽阳降官送礼的多了,为宽解其心,他一向来者不拒的,当下不以为意,说道:“既送来,便留下做个侍婢罢。”
“是李员外郎的娘子。”
“啊?”
邓舍险些怀疑耳朵出了毛病,差点撞在毕千牛的身上:“李敦儒的娘子?”
“是的,入夜不久,李员外郎亲自送来的,见将军在议事,他不敢打扰,随后就走了。……,小人检查过轿子,确实只有一个女人,自称名叫李阿关,说是李员外郎的娘子。已经送入了将军的室内。”
原以为他送女人来巴结自己,却没料到他送他娘子来巴结自己。
——
1,期期艾艾。
“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我不善言辞,但我知道这事儿不该这么办。陛下要废太子,我不奉诏。
“昌以口吃,每语故重言期期也。”或言,这个“期”应为“极”字,周昌口吃,故此连说两遍。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因为两个重复的“期”字,形象描摹了周昌当时的举动,其气愤、忠心之貌,跃然纸上。刘邦听了后,大笑而听从了他的谏言。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
——古人之名用以自称,邓艾自称的时候,该说一个“艾”的,他常常说成两个。邓艾,河南南阳人,此人机智出众,晋文王问过他这个问题后,他说:“‘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楚国狂人接舆以凤来比喻孔子,说:“凤兮凤兮,……”,虽有两个凤兮,其实说的还是一个人。李白写过诗,有这么两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讲的也是这个典故。
2,急递铺。
古代的邮驿组织之一。
起自宋,元朝时已经普遍。宋朝有日行四百里、五百里的,元朝一昼夜行四百里,明代三百里。
宋代用的马递、人递多种形式。有说元、明两代不用坐骑,纯粹步行传递的。明代十里一铺,铺兵挑选的尽是壮健善走之人,三刻走一铺,一昼夜三百里,或许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