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居敬道:“大人明断。汴梁已丢,辽西已非眼下之急。刘平章仍督军日夜攻之,小人早就想说,完全是无谓的牺牲。邓总管,你看呢?”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冒出一句:沙刘二不该打辽西。邓舍瞬息间猜出了隐藏在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辽东三巨头,面和心不合。自昨日关铎宴请直到今日,他见过的尽是关铎嫡系。潘、刘不在城中,不代表他们的部将没有在城中的,邓舍一个没见着。很明显,毛居敬在请他站队。
辽阳危急,不管进取辽南,抑或退入高丽,都离不开双城。值此大变局之际,邓舍的态度至关重要。三位平章三条心,谁都不会将他忽视,邓舍敢来辽阳,此可谓第一大筹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邓舍毫不犹豫,道:“毛元帅所言甚是。汴梁一丢,主公去向不明,我军即使想救,也无从下手。正该先退鞑子,再徐徐图之。”
关铎笑道:“理儿是这个理儿,话不能这样说。刘平章救主公心切,忠心耿耿,甘冒矢石,督战前线,实为我辈臣子之楷模,诸位,当效仿之,当效仿之。”邓舍心道:“老狐狸。”随着诸人一起,躬身应诺。
谈到现在,关铎找邓舍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众人闲聊几句,关铎轻轻打个哈欠,吩咐:“点汤。”点汤送客,邓舍、方补真自拜辞而去。今天对谈的五个人,只有方补真在正事儿上一言未,他是文官儿,看似无用,实则大用。关铎叫他来,无非给邓舍点压力,有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在,说话就得谨慎。
看他二人去远,虬须将军郑三宝道:“大人对邓舍,太过客气,要按着小人的意思,根本用不了这等麻烦。”毛居敬倒是有些钦佩,道:“六千人马,他就敢来辽阳,胆子不小。”
郑三宝、毛居敬皆为亲信,一侧伏案埋头的两个文官儿也是幕僚,关铎不必隐瞒真实想法,他扶着腿,慢慢走了几步,活动身体,一边道:“姚总管来信,称赞他‘智而擅守,有容百川之量;勇而能威,极得将士之心’。
“极力劝老夫‘厚结其心,恩威并行,尽量收为己用’,得之,可为老夫之韩信;若不能得,‘宁冒双城反噬,不过损兵;宁断高丽退路,不过折将’,‘而此人绝不能留,务必杀之’。高丽,老夫终可再得,留此人,‘为他人作嫁衣裳’矣。”
郑三宝撇了撇嘴,道:“夸的恁般大,俺却也没见他有甚高明之处。昨夜及今日,不都老老实实的上了大人的套儿么?”毛居敬道:“却也不然。昨日宴请,用的烈酒,诸将敬酒也急,敬酒又是大人亲口提议,他初来乍到,能不喝么?哼哼,小人倒是怀疑,他究竟醉了没。伏在案上,足足睡了一个时辰,呼噜震天,任谁叫他,都装作不知。”
关铎点了点头,道:“醉,或者不假。他敢喝,只说明他对自己酒后的习惯甚是了解,不怕醉后失言。这也无妨,老夫本意,就不在‘酒后真言’这四个字上。”
毛居敬笑道:“大人的本意,应该在借其酒后,闻其志,而观其人,再定对策。”关铎一笑,默认,道:“呵呵,不过,他最后所讲的志向,倒是颇叫老夫意外。”郑三宝道:“文绉绉的,哼哼,反正俺就没听懂。”
毛居敬问道:“请问大人,既然如此,可已有对策?”
关铎沉吟,道:“今日对谈,邓总管的表现,恩,差强人意。姚总管评点的不错,他年轻虽小,甚有城府,很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看他的样子,想自立不假,却也能够看清形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既有自知,老夫就有将他收服的可能。”
毛居敬疑虑,道:“姚总管向来识人甚准,怕不养虎为患?”
关铎笑道:“欲成大事,怎能没容人之量?他邓舍,年未弱冠便有容百川的肚量。老夫年近花甲,反就不如他么?楚霸王为何不杀汉高?若因妇人之仁,则魏武为何不杀昭烈?”魏武帝即曹操,昭烈帝即刘备。
毛居敬读过些书,却回答不出。关铎笑了笑,不再多说。他心想:“姚好古毕竟谋士,眼光不及。”
决策当在上位,谋士之言,善者从,不善者不从。邓舍岂能轻易杀之?他恭顺前来,关铎一刀杀之,则置天下英雄何处?关铎岂是草莽?他饱读诗书,有的是一片雄心壮志。
这且不提。就说眼前,杀一个邓舍不难,潘、刘二人会不会让他杀?人人皆知,高丽退路一断,辽阳生死莫测。姚好古说的不错,凭借关铎的实力,不计损失的话,的确可以再强攻得之。但得之之后呢?实力大损,南有丽朝,北有蒙元,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实在是下的不能再下的下策。
不杀邓舍,有高丽做退路。退路无忧,那么军心便可稳;不但如此,关铎还能再趁机利用高丽这个筹码,来进一步削弱潘、刘二人的势力。
然后打通辽南、攻克沈阳,后顾无忧:可进辽西、羽覆辽东,守关外而拒腹里;可渡海东上,援助王士诚、续继祖,插手山东。有辽东、山东两省之地,天下之鹿,未尝不可逐之。
如果说以上为公,为势;再往私里、往关铎本意来看:至于会不会养虎为患,邓舍才多大?人马才多少?几个月前,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聚集一群乌合之众,就号称几万大军。几万?他有十万又怎样?高丽有那么多汉卒么?用丽卒?语言不通,怎么指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放心么?
好,他知道用汉卒为主力,以丽卒为辅助,没有昏了头,这一点上做的不错。也抓住了快成军的诀窍,不计伤亡地以战练兵,很打过几场恶战,姑且算有了些战斗力,但军队并非士卒敢战就能成为精锐的,得有一整套的管理。
他小小的个百夫长,一跃到如此高位,没经历、没经验,懂么?即便有人才相助,短时间内,他能做到么?他有那么多的底层军官么?他有经验丰富的带军大将么?
一支成熟的军队,幕僚的职责不仅在参谋军机,还得有管实务的,比如:铨选军官、管功劳、管地图、管钱、管马、管粮、管书信、管文案、管军籍、管军械、管辎重等等,没几十个人根本无法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有么?
说完军队,再说地方。别看他红红火火的,扩地数百里,他有治理地方的文职官吏么?一个洪继勋、一个姚好古,两个人,能起多大作用?从管理地方上来讲,一个绝顶的人才,远远不如一百个平庸。
地方官儿既缺乏,平壤以北诸地又新得,他为何只带六千人来?示弱为其一,其中未尝没有平壤离不得大军的因素!镇戍足够,要想安抚,非数月不行,就指望双城,他有稳固的后勤基础么?有粮么?有衣么?
姚好古讲,他连药品都极度缺乏!他有足够的工匠么?他能保证军队军械方面的供应么?
拿辽阳来说,辽阳土地肥沃、蒙元早期屯田建设极好;又聚集甚多各色工匠,虽四面有敌,交通贸易也通,尽管如此,他关铎在后勤、粮草、辎重这一块儿尚且甚觉吃力!
马上要到冬天了,不错,去年是个暖冬,可暖冬百不逢一。东北冬天来的还早,较之内地,温度也低得多,大雪一下,呵气成冰,天寒地冻的,缺衣少粮,他怎么办?他才成军几月,脆弱的管理系统,能管得住他的部下么?
即便他管得住,话题再扯回去,他的部下能和辽阳红巾比么?辽阳红巾可都是百战余生之辈!邓舍算得甚么?关铎要是再没这点儿自信,枉自活了五六十岁,枉自纵横辽东数年。他口中不说,对姚好古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
毛居敬对姚好古是很信服的,面对关铎的自信,他犹豫了会儿,不再谏言,只道:“大人,还请三思。”关铎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老夫自有分寸。”想起一事,问道,“李阿关去见邓总管了没有?”
李阿关即为昨夜酒宴上嘲笑邓舍的女子,她娘家姓关,夫家姓李,按照当时习俗,夫姓在前,娘家姓在后,中间加个“阿”字,所以关铎叫她李阿关。不过放在平时,因了亲戚关系,关铎多昵称她的小名,唤作寺哥的,此时直呼李阿关,可见恼怒。叫她去见邓舍,是为了请罪道歉。
毛居敬道:“小人昨夜就将大人的话转告给了他的夫君,料来应该已去了。”关铎哼了声,道:“改日叫他夫君来老夫宫中,待辽阳围解,给他升个官儿吧。”毛居敬恭声道:“是。”对关铎用人的手腕,深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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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个月前,察罕帖木儿大秦、晋诸军。
至正十九年五月,“察罕帖木儿大秦、晋诸军讨汴梁,围其城。以大军次虎牢。先游骑,南道出汴南,略归、亳、陈、蔡;北道出汴东,战船浮于河,水6并下,略曹南,据黄陵渡。乃大秦兵出函关,过虎牢;晋兵出太行,逾黄河,俱会汴城下,夺其外城。察罕帖木儿自将铁骑,屯杏花营。诸将环城而垒。
“贼出战,屡败,遂婴城以守。乃夜伏兵城南,旦日,遣苗军跳梁者,略城而东,贼倾城出追,伏兵邀击败之。又令弱卒立栅外城以饵贼。贼出争之,弱卒佯走,薄城西,因突出铁骑纵击,悉擒其众,贼自是益不敢出。”
2,刘福通奉小明王,从数百骑,出东门遁走。
“察罕帖木儿督诸将攻破汴梁城,刘福通奉其伪主遁,退据安丰。”
察罕帖木儿“谍知汴梁城中计穷,食且尽,察罕帖木儿乃与诸将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赛因赤、答忽、脱因不花、吕文、完哲、贺宗哲、安童、张守礼、伯颜、孙翥、姚守德、魏赛因不花、杨履信、关关等议,各分门而攻。至夜,将士鼓勇登城,斩关而入,遂拔之。刘福通奉其伪主从数百骑,出东门遁走。获伪后及贼妻子数万、伪官五千、符玺印章宝货无筭,全居民二十万。不旬日,河南悉定。献捷京师,诏告天下。”
3,山东行省丞相。
元朝行省,“丞相则设置不常”,灭宋时一度设右、左丞相,宋亡后,部分省份也有丞相,但因其位高权重,招致异议。至元二十三年,调整官制,“以行省置丞相与内省无别,罢之”,平章政事为一省长官。“内省”,即为中央的中书省。后来,在“地广事繁”的省份又置丞相,但一般仅为左丞相,并且也没有形成制度。
行省的左丞相品佚比内省低,和平章政事一样,皆为从一品。不过,行省如有丞相,则平章政事为佐2,统领行省政务,并提调军马。
——唐宋以左为尊;元朝尊右,左丞相的品级不如右丞相。
4,幕僚。
一军统帅,可召幕僚,协助管理军政。夏商周时期,我国就存在幕僚了,分工很细,能达到几十种,可谓近现代参谋制的雏形。
5,李阿关。
元代汉族妇女有小名,也有大名。不过成年之后,继续使用小名而无大名的现象也很普遍,应该与其不能从事社会活动有关。
汉族妇女结婚以后,通常在自己的姓之前加一个“阿”字,称为“阿刘”、“阿王”、“阿马”等,有时就把丈夫的姓加在前边,这种情况南北都很普遍。和后世的以夫姓加父姓(如李阿关在明清应称之为李关氏)是有区别的。
宋朝时期,有在妇女姓前加“阿”的现象,如“阿黄”、“阿戴”等,但似无在“阿”字前冠夫姓而成“x阿x”之称呼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