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朝中载个擅开边衅的罪名,那就更麻烦了。二者,从治政角度着手又必然会引发与幽州刺史祖逖的冲突,得不偿失。若是外界因此以为主公行事横暴酷烈,反而不美。更重要的是,主公要的是天下之名望,非局限于州郡之名望也!”
他加重语气道:“昔日河间、成都二王之难,凉州张轨遣兵三千东赴京师,旋即得朝廷允许尽有凉州之地,遂霸河西。如今中原各地的州郡长官阿附于东海王的羽翼之下,不将洛阳朝廷放在眼里;而边疆烽烟四起,方伯们俱都自顾不暇。偏偏河东匈奴为患,中原羯贼横行,情势较之当年更显困窘,主公果能亲赴洛阳,足显满腔忠枕。主公的大名也必将随之遍传天下,不让张氏专美于前。到那时,曾经困扰我们的各种问题,或许都会迎刃而解亦未可知。”
“这倒也罢了,只是主公在幽州根基未深,贸然远离基业,沿途千山万水……未免太险!”枣嵩考虑了一番,重又蹙眉。
“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既出于朝廷正式诏命,也是主公身当锋镝血战而来,若说危险,这一路走来,哪里没有危险?天下间,又岂有惜身苟全于户牅而能图谋大事者?”说着,方勤之不再理会枣嵩,转回身向陆遥下拜:“前往洛阳,不可能绝无风险。但与可期的收获相比,纵有风险,微不足道!”
枣嵩想要再说些什么,眼看陆遥双目略微低垂,露出沉思的表情,顿时不敢打扰,只能瞪了方勤之一眼,气哼哼地落座。
议事厅中一片寂静,文武数十人俱都等待陆遥裁夺。一时间,除了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便只有陆遥习惯性地轻轻按压左手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方勤之于纵横术上确有所长,其口才仿佛苏秦、张仪,又兼有高屋建瓴的眼光,不同于寻常埋首于事务的僚佐。要说陆遥对他的建议不动心,那是假的。但身份到了陆遥这地步,一个决定、一个判断,都会牵扯到上万人的切身利益甚至生死存亡;他必须把每一个决定都建立在详实的情报和严谨推理之上,绝不能随意而为。
陆遥又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军府势力的扩张,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矛盾、新人和旧属之间的矛盾、稳健派和激进派之间的矛盾也都初露端倪。而邵续似乎与方勤之意见相通,却始终不出言语,分明是拿年轻气盛的方某人当了枪使……如何将这种暗流控制在一定限度,这更是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的课题。
过了许久,想了很多,陆遥才慢慢地道:“此事关系重大,顷刻间难以决断。容我仔细权衡一阵,另行商议不迟。”
此言既出,下属众人有失望者,有庆幸者。倒是方勤之神色如常,一丝不苟地躬身施礼如仪:“是。”
会议进行到这时候,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几名官员趁这机会又简单汇报了几桩细务,待陆遥逐一作出指示,这才各自散去。文官们大多都居住在将军府左近各坊,倒也罢了;由于城中宵禁,陆遥须得给几名出城的军官出具通行文书和开启城门的符令。
待到处置完毕,已经到了子时。陆遥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将军府的后院去。
由于大部分人力都用于营寨、关隘、道路的修缮,这座将军府邸断断续续地整理了一个多月,至今尚未完工。好在有前朝王府的基础在,又配了杂役数十、侍女十余人,所以偶尔住一日两日也无妨。便如陆遥此刻经过的后院,有颇具规模的园林、水池、亭台之属。两名侍女手提灯笼在前引路,烛光所及之处,纵使深夜,仍显得景色清丽宜人。可惜陆遥顾不上观赏夜景,才走了几步,又陷入了思索。
沿着廊道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就到卧室。卧室里并无人出来迎接,唯有熏香浮动,重重纱帘掩起,原来胡六娘左等陆遥不来,又等陆遥不来,索性先自睡了。这可与《女诫》的要求南辕北辙。以胡大寨主的性子,本也做不出婉转侍奉的姿态,陆遥反倒喜爱她的爽朗自在。他挥手令侍女退到外间,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便见佳人将大半身子都藏在锦被之下,沉眠正酣;只露出一对玉腕香腮,好似莲藕荷花相映。耳畔听得还有细弱的呼噜声入耳,愈发显得可爱。陆遥不由得神魂荡漾,几乎要把满腔的筹谋盘算都扔飞到天外去。
好容易定了定神,陆遥推了推胡六娘的肩头,轻声唤道:“绿蕊!绿蕊!”……胡六娘行六,闺名唤作绿蕊,陆遥也是成婚前后方才晓得。陆遥连唤了五六声,胡六娘才勉强半醒。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陆遥,旋即将他的胳臂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又欲睡去。
陆遥苦笑着把手臂抽回来,扳着胡六娘的肩头一阵摇:“醒醒!醒醒!绿蕊,我有事求你!”
“啊?”胡六娘懵懵懂懂地睁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像是忽然惊醒过来那样,涨红了脸,有些扭捏地道:“死人……昨天那法子不好,嘴都酸了,还呛得难受……这事儿你别再求我,老娘不乐意啦!”
“咳咳咳咳咳……”陆遥猛咳一阵,连连摆手:“我说的是正经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胡六娘愣了一愣,尖叫一声,钻进被子里去了。
“什么正经事?快说!快说!”她闷声闷气地隔着锦被道。
“咳咳……绿蕊……”陆遥想了想,决定换个称呼:“六娘啊,原先你伏牛寨的部众里,可有熟悉中原和洛阳情势、而且忠诚可靠的人才?有适合的话,务必推荐几个给我,我有要务托付。”
“有。”胡六娘答了一个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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