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日子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是上午文课,下午武课。
但变化总是于细微处发生,如同孩子长高的身高一般,日日看并不觉得,只在某天偶然看到廊柱上的刻痕,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攘夷战争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形势越来越不客观。武器的劣势,组织的松散,都早已为这场战争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如同为这场战争画上一个血腥的句点,幕府终于发动了宽正大狱。
无数的有志之士被捕,然后被毫不讲理地残忍杀害。
连这偏远的村庄亦能感受到空气的紧张。
七海几次溜到镇上围观过幕府的行刑后,终于决定跟松阳再谈一次。
在这天夜里,七海敲响了松阳房间的门。
松阳还没有睡,一盏孤灯下,他正在批改当天交上来的作业,听到敲门声,似也不甚意外,打开了房间的门。
七海走进来,跪坐在了书案前,“看来你早知道我要来。”
松阳将门拉上,坐到了她的对面,“大概猜到了。”
“宽正大狱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有什么打算?”七海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教几个孩子读书罢了。”松阳语气平淡,似并不在意。
七海皱了皱眉头,“幕府对于新学甚为敏感,你公开教学已然有所不妥,何况那天我们遇到的人……”
松阳打断了她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因为我自己,与那天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七海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她后来有悄悄回去查探,从种种迹象都表明,那飞船上的天人,与幕府关系颇深,甚至有可能是实权人物。如果他要记恨报复,如今恐怕是最好的时机。
哪里想到事情会如此地阴差阳错。七海心中暗恨,早知当日即使追杀十里,也必要将那人灭口。
想了想,七海还是不死心地问,“不能出去躲躲避个风头?”
松阳苦笑了一下,“能躲到哪里去?现在各地对外来人士的户籍查得这么严。再说我躲了,这些孩子们又怎么办?有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家人,即使有家人的,又难保不会受此事牵连。”
七海苦闷地皱起了眉头。
松阳看她半天没说话,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别太担心了。事情也许并不会到那一步。即使有个万一,我也会努力寻求转机的。”
七海抬眼看向他,灯火下男子的面容安定而淡然,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道路,且无所畏惧。
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了小指,“那么,来做个约定吧。”
松阳笑看了她一眼,也伸出了小指。
两根小指在摇曳的烛火中勾了一起。
“答应我,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尽最大可能让自己活下去。”七海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容拒绝地说着。
“好。”松阳嘴角含笑地答应了她。
“如果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时候,要记得求救,我一定会赶来救你的。”七海想了想,补充道。
松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哪有老师向学生求救的。你可真会说大话呢,不需要来救我,保护好大家就可以了。”
七海刚想反驳,松阳突然加重了语气,“答应我。”
七海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半晌有些泄气般嘁了一声,“怕了你了。好吧,会保护好你的宝贝学生们的,你可真看得起我。”
听到了七海的保证,松阳神色一松,然后收回了做约定的小指,又伸手摸摸她的头,语气中含着歉意,“抱歉呢,明明你也不大,却让你背负这样的事情,小七总是这样可靠,所以只能托付给你了。”
七海不满地撇了撇嘴,“都说了我们星球的人发育给你们地球人不一样,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承担起保护小孩的责任不是应该的么,所以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啦。”
松阳笑了笑,明显不信,但也没有跟她辩驳,只叹了一句,“说不定只是我们杞人忧天。虽然是乱世,却总是希望着苟安,我这样的人,又怎能称得上志士。”
这样自嘲的话不太像是松阳能够说出来的,也许是最近动荡的局势让他也有些心境不稳,七海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发现并非是抱负难展的郁郁不得志,故而也不多加劝慰,只说了一句,“报国有道,或着眼当下,或着眼未来,不分贵贱。”
松阳语气轻松地回道,“我知道呢,所以才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么?不必担心,我并非觉得苟安不好。相反,如果能平凡地活着,谁愿意壮烈地死去,只是乱世从来不由人罢了。我们总需要做出必要的选择。”
七海点了点头,还是比较认同他的说法的。很多时候,人在面临抉择,并非想要,而是必须要。所以逞英雄虽并不可取,但在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并不能怯懦,只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只因为退后一步,你就无法再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一切都只是时势造就。
他们都是这般走过来的,并将继续这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