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灰儿,灰儿……”
战马喷着凄厉的响鼻,茫然的寻找着主人,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风拂草头点低,尚且挟裹着浓腻的血腥味,直欲扑面粘凝。
横七竖八的尸体栽倒于草丛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卧各作不同。血河,从尸体流出,沿着草根与泥土的纹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宛若怒放的血火红莲。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晕红,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于其中浸开,河中的游鱼奔腾着,贪婪的吞噬着浓浓的咸腥,更有甚者飞跃划水,扑向岸边的血尸。
“簌!”
一柄长枪猛然一扎,将离水而出的游鱼窜于枪尖,孔蓁眯着眼睛瞅了瞅,只见游鱼大张的嘴中,尖牙似利刃,内中尚有一根手指头。
“啊,食人鱼!”
顿时,孔蓁眸子睁得老大,用手戳了戳鱼嘴,而后,飞快的缩手,把枪一甩,将那尚未尽死的游鱼拍死于岸边石,犹自不解恨,想去踩一脚却不敢,怯怯的盯着满河游鱼,喃道:“恁地可恶,不食草,却食人!怪道如此肥美!”
荀娘子骑着朱色马,慢蹄踏来,瞥了一眼河中争抢食物的游鱼,眸子一缩,陡转即逝,淡然道:“人行于乾坤,鱼浮于江河,人逐名利而食,鱼衔泥虾而哺,此乃自然之道。”
孔蓁皱着细眉想了一想,看向英姿华美的荀娘子,心道:‘阿姐真美,闲静有容,内蕴韬略,男儿亦不可比!奈何,此言深奥隐晦,孔蓁似懂非懂……’遂眨了眨眸子,轻声道:“阿姐,若是如此,游鱼理应食泥,为何却食人呢?”
荀娘子冷声道:“无它,因无食故,因贪婪故,泉涸,无草可食,故而彼彼相食,故生贪婪。贪婪中生,便再难绝也!”
孔蓁道:“哦,非乃泉涸,相濡以沫么?”
荀娘子未答,秀足夹了夹马腹,逼临河畔,直目河中鱼,眸子深邃,神情冷静。
孔蓁凝视着荀娘子铁甲上的斑斑血迹,柳眉愈簇愈紧,更迷糊了,半晌,指着荒诞的大地,那一片黄、一片青,喃道:“孔蓁幼时,常闻娘亲言,洛阳之柳,堆城绵云,洛阳之畔,阡陌连天;而今,却仅余黄沙与野草。阿姐,而此便乃彼彼相食乎?洛阳旧观,又几时可复呢?”
溪水黯红,倒映着二女容颜,双姝挺立于马背,如花娇艳,一者斜举丈二长枪,歪头凝问;一者华甲染血,粉脸俏寒。
稍徐,荀娘子顾影于水,将嘴边青丝拔至耳后,莞尔一笑:“那人言,宁可战生,而不跪亡。那人言,食人者,斩!乱土者,斩!戮民者,斩!那人擅谈,擅音,擅咏,清冷似松,高洁如竹,魂洁而神清;那人抛却繁华江南,投身于血河,步履依旧从容;那人止杀而不妄杀,非彼游鱼。诸此种种,故而,吾愿追随,终尽此生。呵……吾深信而不疑,有朝一日,那人定可复得旧日山河。”
“那人……”孔蓁嘴角慢慢弯起笑容,勒转马首,回头望向那人。
那人骑着飞雪,缓缓踏蹄于血丛中,洁白的马蹄踩过血滩,溅起血莲朵朵,浑雪的大氅覆盖着马股,中染胜血樱红。待至一境,将楚殇归鞘,翻身落马,“噗”的一声,乌墨铁鞋将血洼踩得四溅而开,璇即,边角纹刺蔷薇的雪氅将野草压弯,拖曳于地,瞬间,血水寸寸渗透白袍。
“呼……”
刘浓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解开颔巾,将牛角盔抱于怀中,默然走向草丛的深处,那里伏着一人,躺着一人。
祖纳亡殁,平静的躺于草丛中,左胸上绽放着一朵血花,染了半个身子,头上的冠不知去向何处,嘴角喷出的浓血已然发青。
李浓以草拭之,却越拭越脏,待见尸身上斜掩一抹黑影,蓦然回首,凝视着刘中郎,半晌,惨然道:“刘中郎,忘忧公虽不知军,却不愧为三军主帅,君以为然否?”
“然也!”
刘浓剑眉紧皱,走到三丈外,拾起一顶青冠,弹尽冠上草絮,扯过背后白袍,抹去冠内血迹,递给李农,淡声道:“身为士者,头可坠,冠不可弃!士言公,魂当归兮!”
李浓竭力的接过头冠,颤抖着双手,徐徐抬起祖纳的头,默然为其着冠,血,汩汩绵涌。
刘浓半眯着眼,问道:“汝,乃何人?”
李浓吐着血,正了正铁盔,拱手道:“雍丘,杞人,李氏,李农!”
“真士矣!”
“多谢,刘中郎!”
李浓从怀中摸出一方黑巾,竭尽全力的缚于面上,而后,低下了头,血水如涓流淌,眼睛慢慢闭上,身子摇摇晃晃,即将仰躺于地时,奋起最后一丝余力,稳住后仰之势,双手按膝,猛地一用力,“扑通”一声,栽伏于血滩中。
风来,静静的拂着,浓绸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刘中郎闭上了眼,按着楚殇的手,轻轻战栗。
“郎君!”
曲平提着长刀,从俘虏群走来,待至近前,深深看了一眼血水中的二人,摇了摇头,将长刀归鞘,刀锷滚落血线如珠,沉声道:“郎君,祖纳已亡,军中参军亦亡,五名曲都也亦阵亡,百人长乃是言续。请郎君示下,当以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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