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碑林埋的是在兵乱中死去的将士、封氏夫妻,还有一些是京里市井中有功夫的人。像天桥底下卖艺的、平时和普通人一样深藏不露的习武之人、正义的混混等。
凡是在兵乱中奋勇当先而死去的人,萧护全让葬在忠勇碑林里。
那不仅是大帅为自己岳父母和将士们立的碑,而是大帅为纪念兵乱中牺牲的人而设。
这话在萧护冰凉的心上划一道深长的口子,大帅还能镇定。
身后的将士们不干了!
除了新兵,别人全经历过兵乱。姚兴献头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还是不是人!”他的亲兵们和他出生入死,好几个埋在那里!还有他帐下的军官士兵,叫得上名字来的情同兄弟,叫不上名字来的也是兄弟。
姚将军本来在萧护身后,随同大帅出营。此时拍马往前,与萧护并肩。手指一个一个郡王们骂不绝口:“当初京里乱,你们在哪里?大帅又在哪里!忠勇碑林里死的兄弟们又在哪里!你们在自己封地上见死不救时,他们全在血战!没有他们拿命去拼,你们还能在宫里颠倒黑白!”
再出来的是伍思德!
他的兄弟伍长河,十六公主的丈夫埋在那里!
伍氏兄弟跟随伍思德一起出列!
在大帅萧护另一边并肩,也是破口大骂,把各种乡骂全骂出来:“……娘的!”
“……奶奶的!……”
“……姥姥的……”
不管是郡王的什么亲戚,一概招呼。
余明亮等人也是骂不绝口!
萧护在骂声中,脸色越来越白!
从看到郡王们一起在这里现身,大帅就知道他们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听到这无耻的圣旨,大帅的心好似开了无数个口子,哗啦啦往外流着血,流着愤怒,也流着精气神。
姚兴献上来大骂前,萧护几乎摔落马下。
听到姚将军骂,萧护才勉强稳住身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啊,还有看到自己冤枉的人,他们支持自己!
可看这天,蓝得和在京里一样,天却不说话;看这地,青草茸茸,绿得和每一年的春天一样,地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天!
什么地!
竟然容得下颠倒是非的一群人!
看他们,临安郡王是一袭紫衣,眉目清楚如画中人。小人!
韩宪郡王高额深目,炯炯有神。小人!
南安王面白有书卷气,又透着雅气。小人!
……
萧护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忽然就冷笑一声。他不能倒!还有十三和谨哥儿在身后,萧护心想我怎么能倒?
你们就能轻易把我扳倒吗?
又有一些士兵也冲上来大骂。
他们前后不过骂十几句话的功夫,大帅萧护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你们就是盼着我死,盼着我倒,盼着我从此消失!
可我萧护,为十三、为孩子、为身边的将军们、为身后的士兵们、为家里的老父、为家里的母亲、为亲戚们。哦是了,还有知己们。蒋延玉送蒋少夫人上船时告诉她:“这是难中,我不能抛弃萧护!”
而谢承运夫妻全都不走,谢少夫人也觉得自己贤惠过了头,路上想了一个又一个理由,想出来一个对慧娘说一个。有一个居然是:“还想着大帅的买花钱,得跟着大帅同行。”慧娘含笑听过,不是答应,而是道谢。
再对萧护说,萧护心事重重,也让这句话小解了一下心怀。对十三道:“等我们过了这个坎,再给她买花钱。”
一万两银子是不少,可买不了一条命。
在大帅当时手里,一万两不算多!不仅不多,萧护还认为很不贵。借一万两银子,和十三修好,安慰了十三;借一万两银子,表达自己对朋友到来的感激之情;借一万两银子,在朋友妻子面前尽了尽心,让几个知己在妻子面前都面上有光,看看萧护对我们来多喜欢。
种种……
他日回江南,也可以在父执辈们面前坦然,不曾亏待知己们,女眷也有买花钱。
大帅面上冷笑变成狞笑,给别人此许买花钱别人记得,而在兵乱中平定京都,才有这些郡王们可以争皇位,他们不感恩也罢了,竟然猜忌到要自己的命!
本帅的命,岂是好要的!
平水王最没耐性,见骂,眼中火星子迸出,手指萧护大骂:“你是下马受缚,还是受死!”
萧护是压力越大,越能稳住的人。
他慢条斯理的虚抬了抬手,两边骂声嘎然止住。将军们骂声止住,也同时扬起马鞭,后面的士兵们也同时止住。
孙珉和韩宪王并不和气,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互看一眼。
萧护此人,实在厉害!
此时春风和暖,隐有花香。大战,却是就要爆发。但看大帅面上,又浮出一层笑容,似玩味又似嘲笑,凭你们也想杀我?
萧护名声实在强!
他十六岁就领玄武军统帅,与几十年征战的金虎军大帅张守户,十几年在军中的国舅邹国用抗衡。
在十三杀乌里合以前,萧少帅已经名头不小。
再后来,奇袭兴州,大战野狼谷,手下十三杀乌里合,京中平乱,镇定京都。王者风范已露出!
郡王们耿耿于怀不放心,原因也在这里。
虽然军力比萧护稍多,可见到萧护面上微微的笑容。从临安郡王孙珉开始,心中都是一寒。都在心里先自掂量掂量,他笑什么?
有奇兵?
有胜算?
有……。
大帅一笑,先吓人一跳。
“哈哈哈哈哈……”
萧护扬鞭大笑,笑声如震山岳般,笑得大帅豪情上来,笑得大帅心伤自平复。把笑再一收,萧护怒声斥责:“尔等奸邪小人!我有功有罪,人心自有定论!不是你等可以定我罪名!说什么我枉法,六部里官员哪一个不能作证!说什么我贪赃,京里京外你打听去,一衣一食是我等血战而来!说我死去的兄弟们不忠不勇,你问京里百姓们可答应!说我岳父是钦犯,你等也配!”
大帅大骂:“要战就战,何必多寻这些没人信的理由!天下人都不信,你等想要我心服,呀呸!打错了算盘!”
把马鞭子收起,马鞍桥上摘下长枪。萧护横枪在手,人忽然又一精神。他银盔不改,银甲有光,手中成名长枪如渡关山飞长空般气势磅礴。
枪尖对准郡王们,萧护大喊一声:“尔等有胆,与我一一来战!”
对面的人全没有胆!
萧家长枪在萧护祖父以上那几代就有名气,到老帅手里,少帅手里,长枪一杆震三军。对面郡王们哪一个敢来试?
他们会刀马,有功夫,校场上可以让手下人喝彩,可论战场上混战经验,比萧护差得太远。
临安郡王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喝一声:“萧护,你要造反吗?”
萧护回骂:“尔等,逼我造反吗!”
伍氏兄弟再次大骂:“逼我们反,我们只好反了!”
“反了!”伍小伍振臂高呼。
士兵们还没有回应,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大喝:“从萧护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官加一等!”
萧西萧北带着亲兵们大骂:“从这等小人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光宗耀祖!”
“反了!”潮水般的声音哗然而起。一波比一波更强。
也有一些新兵们心不稳,心思活动,可随着这呼声越来越高,新兵们也振臂高呼:“反了!”有人很兴奋,以后会不会弄个什么爵当当?
“反了!”
声音传到中间的女眷们耳中。谢少夫人和慧娘坐在一起,身子往后一让,撞在马车壁上。谨哥儿则对这声音很喜欢,发出格格一声笑,再看撞马车的谢少夫人。
慧娘关切地看谢少夫人,才要问你没事吧?再一想外面在喊造反,就认真把谢少夫人打量,见她重新坐直,面色发白。
造反,要灭九族的,难免害怕。
谢少夫人定一定神,不知道怎么了,兴许这几天也把前后事想过,认为萧护冤枉。她抿一抿嘴唇,对慧娘道:“我没事。”
竟然出来这一句。
慧娘心中略略放松,再才想起来,忙抱儿子在面前问:“刚才是你笑的?”那格格一声,又响亮又大。
奶妈和吕氏同在车里,争着告诉慧娘:“是哥儿笑的呢。”
外面喊声震天,这车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吕氏和奶妈都笑得面上开花,争来伸手来抱谨哥儿:“来,再笑一个!”
谢少夫人对着她们笑脸儿,才算真正心定下来。反了?她这样想,真的要反?
前面出了什么事?
宣读圣旨她们还不知道。
对着慧娘身上穿戴整齐的盔甲,和谨哥儿身上也有小小的软甲,谢少夫人吁一口气,没话找句话:“难怪夫人要穿这个。”
吕氏扯开自己衣角给她看,也是为和她多说话安她的心,衣内是银甲:“我也有。”奶妈也笑着揭起衣角,她们也有。
银软甲一环扣一环,很是精致。
也许是大难当头人自定,谢少夫人反而在这当口儿羡慕上来,以手抚摸,小心翼翼问:“我呢?”
这几天跟随萧护行军,谢少夫人就更明白一件事。都说大帅爱兵如子不是假话。像新煮鱼汤那一天,大帅问过士兵们全在喝,又问过伤兵们药在上,将军们也全喝着呢,他才肯用。
不会人人都有,独自己没有。
果然吕氏回答她:“这是我们来京里时,老帅给的。一人一件子,可没有多的。这个比盔甲好,外面可以套衣服。”也为谢少夫人为难,怎么着也有一件子给她呢?
“咦,若荷秀兰也有,包在包袱里,走的时候要是落下,还可以找到。”吕氏一想,就出来两件子。
谢少夫人震惊。
她们往京里来时就备的这银甲?
她们从江南出来就预备好了?
那时候是为什么往京里去的?
外面哗然,谢少夫人此时就想不到当初萧少帅离江南,是往妻子领赏赐的。如果想得到,谢少夫人就会明白,萧家是早有准备。
从她的角度,也许会看成萧家早有造反的准备。
其余三个妯娌和十一公主、豆花在一个车上。十一公主和翠姑她们不能坐一个车,要吵架,就和奶奶们在一处。
七奶奶颜氏压抑着激动,她原先是最胆小的,听到自己丈夫吼都会怕。今天眸子里竟然有神采,也有一多半儿是害怕而激动了。觉得自己按在车厢里的手紧张得发抖,颜氏就找话说:“会打多久?”
勉强还能一笑。
九奶奶祝氏身边依着明铛,明铛是不住的哆嗦。祝氏有她哆嗦着,自然地就很自如,摆出一副不仅是当家主母,还很久经场面的稳定架势,道:“很快很快。”
悄悄的袖子里手动一动,早就紧张是僵了。
十五奶奶杨氏毫不掩饰自己紧张,人却抱着一把长剑。面上最紧张的她道:“等会儿我也杀几个!”
十一公主早就白了脸,豆花直直坐着,好似得了肌肉强直症,脑子里都不能再转动。
前几天也打,但不像这样大喊:“反了!”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公主宫女,是最吃惊的。
翠姑等人分两辆车坐,手中都有兵器。是她们丈夫给的,说:“杀人比让人杀好!”虽然有一队士兵保护,但混战起来,会不会有危险不好说。
翠姑嘴里念念有词,伍长河夫人是她的堂妹叫腊梅,因害怕而说话:“姐,你在祷告?”翠姑就大声念出来:“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伍山石夫人忍俊不禁,一笑解开许多害怕,也大声念:“我要杀人我要杀人我不要让别人杀……”
最前面已交上手。萧护大帅索战,郡王们保存实力你推我让不肯先出战,手下将军们倒想会会,无奈郡王们不许。
打仗会有损伤,此时多留下一个人,以后争皇位就多一分胜算。
萧护让士兵们骂战,激出来三个人。三个人战萧护一个,大战上百回合后,萧护回马枪搠倒三个。
回马三枪,一枪一个,枪枪见血,枪枪夺魂。
玄武军士气大震,再骂战。
伍思德杀了一个,姚兴献伤了两个,士气更震时,郡王们重新商议。
见长空白云下,萧护大帅威风凛凛,日头把他有青胡子根的面庞显示在众人面前。大帅略有憔悴,却更英俊过人。而且日头下,他的年青再一次展示出来。
此人实在太强!
以孙珉为首,大家对于盟血誓,不杀萧护誓不回头!
……
京里也乱起来。
郡王们要平忠勇碑林的确提过,是南安王力主。南安王下昭狱,自认为险些死在萧护手中,这损主意就是他出的。
他们全不甘示弱住宫里,各据一座宫室。侍候的人有自己的人,也有不少宫人。宁江侯出于监管,田品正出于对先帝忠心,怕他们乱来,宁江侯请田品正的京都护卫们以保护名义,每宫中都安排的有人。
张太妃一生不太干涉朝政,那时候有太后有皇帝,也轮不到她干涉。可为了小皇帝,不耳聪目明不行。
平忠勇碑林的话,最早听到的是田品正,然后就是张太妃。
田品正鼻子快气歪,对郡王们更瞧不上。本来他们撵走萧护是极不地道,就是顾忌大帅,也应该徐徐图之。
何况他们都不是皇帝。
就是皇帝办事,也没有这么用人时往前,不用人时马上翻脸的。除非他昏的想逼人反。
萧护在时,田将军对大帅也有疑心。可萧护不在,田将军肩头责任马上重了,重得田品正想念以前大帅在的日子,有什么事情处置上为难,就去找大帅,不然就推开,让人:“见大帅拿主意。”
现在田将军处于宁江侯也不能相信的份上,宁江侯有份赶走大帅,而且事后想想,这是一直预谋的。难怪大帅给郡王们去了一年的信,他们找各种理由不进京,私下里却图谋大帅安京都,他们吃现成。
吃现在也没什么,大帅无错,为什么这样对他?
无人可依靠的田将军,只能自己拿主意。他试着找一些正直臣子,有平江侯梁源吉,他现在得宁江侯赏识,让他去和宁江侯说话。又告诉自萧护走后,就一直告病的张阁老,张阁老不听则罢,听过狠狠气上一回,本来不病,几乎气病。
还有正直的大理寺卿,是大成长公主提上来的,请他知会长公主。
田将军也不想去见长公主。
他在京中亲眼看到长公主留萧护,倚重萧护,又最后和萧护交恶。
大帅立幼帝是私心,是为生死的私心,可他为民生理京都,不是私心,要私心早自己登基。
长公主留大帅是私心,和大帅交恶也是私心,就没见半点儿为国的心。她还以为她为先帝!
宁江侯也是私心,为临安郡王的一片私心。
可田将军纳闷,这天子是你能看出来的?以田将军来瞅,郡王们个个差不多,要么一片天子,要么一片恶棍。
张阁老也私心,他最会明哲保身,可田品正逼迫他出来:“只有您能和宁江侯抗衡,您再保性命,怎么对得起先帝?”
阁老默然,老泪潸潸而下。
平忠勇碑的消息就此传开。
街上乱起来。
百姓们对大帅离京本就不满,而现在不是一个昏君当道,不让人说话,是说话的人太多。看似谁都能当家。
当局者心不齐,百姓们就敢示威。
先是几拨人去最近的衙门里闹,衙门里官吓跑回家,几天不坐堂。百姓们中有人挑唆,宋冲之人还在京里,安排一些人在里面分析利弊,一起去宫门外闹。
郡王们不在,他们手下的人就冲突起来。有一些会功夫的百姓持东西争斗,让他们抓了不少。
张阁老亲自来见张太妃。
两个全是上年纪的老人,一个是君,一个是臣,相对泪下。
张太妃哭道:“大帅刚走,他们就要废皇帝。可先帝有灵,上天有灵,御玺不见,他们废不了,就弄一张不盖大宝的圣旨来给我,我不能不接,接过就放一边。在我心里,皇帝还是皇帝,我还当他是皇帝抚养。”
又哭顾公公:“可怜他侍候我一场,他是兵乱的时候和萧家几个男人认得,兵乱中结下的情意。大帅在京里,我时常让他送东西去,和萧家走动是这样来的。可他们,审了好几回,也动了好几次的刑。有一次我看着都怕,怕他这口气儿上不来,我可再没有得力的人用了。不想他命大,醒过来对我说,老菩萨,我要一辈子侍候您,您还要抚养皇帝,我不能丢下您走了。我的人,我护不住,阁老你说我这心里,天天和猫抓一样。”
张阁老也哭得哽咽,想想张太妃的不容易,再想想自己觉得不容易而一直避锋芒,认为自己不能再避下去。
他先把事情说一遍,张太妃说知道正在生气。张阁老请太妃援手救抓的人:“百姓是国之根本,没有百姓,怎么有君主。为皇帝,您也得出这个面。郡王的人抓的,他们不买我帐不放人,倒是平江侯去拦了一下,让不要杀人,也管不住他们背地里杀人抓人。”
张太妃以泪流面:“要我怎么做,你说。”
第二天,张太妃让人请来宁江侯,说多时不见侯爷,请来坐坐。宁江侯就进来,见张太妃等一干子嫔妃全在。大家对他笑容满面,可以看出来有堆出来的、有挤出来的、有僵硬的、有眸中闪烁着憎恶的……
不过全是笑。
张太妃抱着不再穿龙袍的小皇帝,可怜为他做了好些件,小孩子长一长就不能穿了。太妃笑得最自然:“侯爷,这四月里天,说城外花开了,我们娘几个想,到清明了,几处该祭的可以去祭了。”
宁江侯心里有数,他也对平忠勇碑有微词。郡王们要在京里,宁江侯可以和他们说上话。郡王们手下的将军私下里还为自己主子争位置,对于京里的官员们全看成以后臣子,宁江侯的话更不买帐。
他只为临安郡王孙珉,尽人皆知。
宁江侯就陪笑:“是啊,太妃出面,那就更好了。”张太妃见他答应,更笑得和蔼可亲:“皇帝,你们说废了。郡王们,听说和大帅过不去去了,”眼圈子一红,用帕子拭一拭道:“这宫里如今竟然找不到一个当家的人,我们要出宫去祭奠兵乱时有功的人,清明只为先帝祭奠,却薄了这些忠勇的人。请侯爷为我们安排车轿,随我们一同前去。”
文妃忍无可忍插上一句:“今天早上御膳房送饭,全是剩下的。说要先供给郡王们的人,不给他们就去打骂,就自己拿。把我们的份例东西给我们自己领了吧,我们有手有脚,自己在宫里弄几口热的吃。”
“唉,大帅在时,可没有让我们孤儿寡母为吃饭穿衣操过心。”张太妃更加地想萧护。太妃经历过难时,少一口儿,差一些儿,她可以不计较。
但皇帝年纪小,奶妈要吃,和十三一样;顾公公伤了身子,要调养。宫中自住进郡王们的人后,饮食上全先要供他们。张太妃叹气,有一句话在心里。
你们不操心钱粮,只来花现成的。这一句是抱怨张太妃不说,只说一句最最重要的话。带着嫔妃们起身,对着宁江侯跪下来:“国库,是万万开不得的!”
宁江侯早就慌乱不已,侧身子让开,听张太妃说这一句,宁江侯羞愧万分。他老泪纵横,也跪下来,伏地道:“请太妃娘娘放宽心,臣今天以实话回禀。郡王们中,只有临安郡王孙珉可为天子。孙珉对娘娘也十分敬重,今他不在,才有这样乱的局面。娘娘既这般托付与臣,臣回娘娘,不容别人动国库一分一毫。”
他和嫔妃们是相对而跪,中间隔着三尺左右,一边是张太妃等宫衣彩裙,一边是宁江侯老脸皱皮。
宁江侯再三的叩头:“各位娘娘请起,一切不便全是臣之罪臣之疏忽。以后臣自当用心,定不会缺少娘娘们衣食。”
张太妃还是叹气:“唉,要是大帅在时……”宁江侯也无话可说,萧护虽然跋扈,萧护虽然独揽,萧护……他在时不曾少过任何一个人的衣食。
走出宫门的宁江侯垂头丧气,萧护不在,他的好处倒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回到家,见夫人和子女们在商议。
宁江侯问:“什么事?”
夫人如实相告:“都说要乱,这不儿子从街上回来,说郡王们兵马大街上就打起来。我才让管家去屯粮,又喊女儿回来,让她拿些走,自家也备些。”
又哭:“可怜我死去的大姑娘二姑娘。”
宁江侯夫人三个亲生女儿,兵乱时死了两个,只有这一个逃过一条命。
那一天骤然乱了,太子当街乱箭射死,乱得人不能防范。宁江侯府中有死士,只护住自己府第,女儿们就能接来。
只这一个躲在枯井里才得活命。
听夫人说屯粮,宁江侯叹气劝她不要这样做:“我们家开始,别人家也就会开始,百姓们再哄抢,岂不要大乱!”
夫人当他面答应,见他累了,又有面有泪痕,让人打水给侯爷去洗,自己还是对儿子和女儿道:“该屯还是要屯的。”
儿子也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背着父亲私下里屯就是了。想兵乱时,不是家里早有屯粮,也难过那几天。再说长公主府上已经在屯,我亲眼看到。”
不仅长公主府上在屯,家家先知先觉的都在屯。
有一些官员当时跟随萧护离去,他们在萧护手中提拔而起,怕大帅走了自己受委屈。有的是敬佩大帅跟随,有的是无处可去跟随,有的人则私下里逃走。
这一天,街上郡王们手下人继续争斗,这是自郡王们一离京就有的事,有人也说是南安王等人走以前安排好的。
临安郡王一家不打,可挟制不来,就坐视不管。
官员们家里屯粮。
梁源吉亲自看着家人把一排房子全装满粮食,又蓄柴火。老孙氏和小孙氏也忙个不停,大家相安。
宫里,张太妃和嫔妃们也在商议这事:“宁江侯只怕不中用,撵大帅走,如今看来他出了大力气。各宫出得力的人,街上买些米粮回来。再把藏身处先准备好了,也放些米粮进去。看管库房的太监是熟悉眼中还有我们的,让他也送些来。”
又自备火炉铁锅,给小皇帝备炒米。怕再有什么变故,就拿炒米泡了喂给他。
小天子四月里只有七个月大。
这一天街上还没有哄抢。
又到第二天,宁江侯安排车轿,张太妃等人按品大妆,各带宫女上轿上车。后面跟的是一些愿意去的官员们。
有些在大帅在时,背后说他不好,愿意和宁江侯勾结。可大帅走了没几天,省悟还是大帅在好,对宁江侯意见不小,听闻太妃要祭奠忠勇碑林,知道是为了才传出来的那个流言,大家都愿意去。
平江侯府,自然是头一个要去。再就是姚家罗家鲁家王家等不走的亲眷,他们在官场上,就知道这消息。
宁江侯很是重视,不仅自己府中得力家人来了不少,怕有失,又叫来不少孙珉的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特别是皇妃车轿金线络子,四角铜凤,大红帷帘,很引人注目。宋冲之很快收到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到张太妃出城,已有不少百姓手拿香烛跟上。
郡王们的人不管,他们群龙无首,无人下令,只自己争斗。
这一天去的时候风和日丽,草地上还有无数野花。张太妃难得出宫,心情为之一爽,舒畅不少。
皇妃们爬不动山,轿子本应该直到山上。张太妃看到后面跟来的有百姓,就更加的要做个全套。
这挖人坟的事总不好,还要挖忠勇碑,太妃此行,就是表明宫中态度,这碑是不能动的。她命住轿,下来要步行。
她可是没走这段路的,宁江侯却走过。劝道:“这山看着不高,山路却长,还是坐轿吧。”张太妃更加不坐,对着郁郁葱葱的青山看看,将就着慢些也能上去。她只微笑看文妃她们:“你们可能支持上山?”
文妃等人多年宫闱,也知道民心二字。见百姓们不少,文妃带笑道:“老菩萨,这山上全是大忠大勇的人,咱们得步步上山,才见诚心,也请他们灵魂不散,保佑咱们。”她只心疼的看儿子,九皇子伤残,可能支持到上山?
这是九殿下从伤残后,头一回在百姓们面前露脸,他拄着拐杖,一只手理理身上绣龙长袍,当着民众们略提声音,把皇室中龙子气度当众显示:“回太妃娘娘,回母妃,今日太妃慈德,各宫娘娘们厚德,百官们心中感爱,百姓们人心所向,这才齐聚在此,上山去祭奠那忠胆英魂。理当步行,才不辜负那忠胆英魂。”
这一番话说得气派十足,有不少人点头,梁源吉自然是第一个点头的,不仅点头,还大声道:“九殿下说得很是。”
九皇子面上有光。
他更会利用这情绪,黯然抚摸身上衣服:“想这件子,还是大帅在时,去年九月里新制的秋衣,这春天里穿,倒也正好。”
他一句话,勾起来多少人心酸和愧恨。
有人看自己身上新官袍,好巧不巧的,恰好是大帅在时新制的那一件子。世上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他不是有意取这一件,穿来了,却发现恰好是,心中难过的如同滚油上煎。
而张太妃也神伤不已,叹气道:“想去年大帅在时,我们娘儿们三月里看衣料做新衣,大帅还说简慢,说不如以前,他来对我谢罪。而今年,哪里寻新衣去,就是大帅也不在了。”
她为出来祭奠,穿的也是新衣,怎么这么巧,也是去年做的那一件。
嫔妃们也伤心起来。
文妃当众哭了:“别说九殿下身上衣服是大帅在时新做的,就是我身上的,周妃妹妹身上的,贤妃妹妹身上的,也全是去年做的新衣。”
这就不是巧合了。
去年过年前兵乱,宫中翻得一塌糊涂。后来收拾起来衣服,有的宫中一件没翻过的衣服也没有。不穿去年新做的,还能穿什么?
有的宫中还有一些能穿的,拿出来看不是冬天的就是夏天的,也有春天的要翻找。现在宫人也缺,去年做的最方便取出,就取当时做的之一在身上。
嫔妃们都陪着落泪,宁江侯更心痛。再次跪下来赔罪:“这是老臣的疏忽,回去请给娘娘们裁剪今年新衣。”
张太妃叹气:“不用了,你也挺操心的。”心里想,你操心来去的,忙的是个什么?不敢劳动你啊。
转而对九皇子微笑:“你说得很是,我们步行上山。”就此步行上山。宁江侯夫人等来的女眷们把九皇子在心里骂一顿,太妃坐轿上山,她们自然也是坐轿上山。
如今不坐,全要地上走。
不骂他才是怪事。
天气特别的好,农历四月里,暖风薰得游人醉,只是爬山太辛苦。没到半山,女眷们汗流浃背,有几个停下来不想上去。后面跟的百姓们先上去了,回头指指点点。半山腰里有风,把他们话吹下来。
“可见不诚心。”
“这些当官的全不是东西,把大帅逼走,就是他们干的事!”
骂的虽然是当官的,女眷们也脸红。想想大帅在时是不错,那时候街上四季有花卖,四季研究新鲜衣服样子,萧府里是头一等的。
又恢复京中繁华,秦楼楚馆都开张,夜市摊贩也有,宴饮无数,很是热闹。
为着脸红,女眷们咬咬牙跟上,居然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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