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语调平缓呆板,倒是手中一把戒尺舞得呼呼生风,令人叹服。
道臻面带微笑装出落力领悟的模样,脑子里却还转着方才在烟岚居撞上庾氏疯疯癫癫的事。
庾氏说完那些话,仿佛还想朝道臻冲过去,随后身子一直,力竭晕了过去。烟岚居匆匆赶来的下人连忙将人抬了回去。
道臻醒过神来,一脸肃穆地看着采芳。采芳不敢隐瞒,皱着眉道,“夫人原有失心虚悸的病症,吃着药旧年来好了许多,可这两日……不知怎的又犯起病,仿佛比原来还重了些,药也不大肯吃。”
“可知缘由?”
采芳摇了摇头,“烟岚居的事,向来是绵云姑姑亲管的,旁人都不大晓得。”
道臻觉得蹊跷,她来郗府之后,问了她爹的事。绵云和府里人众口一词,都说她爹一年前病逝了,去世前留了遗愿,让接她回家。
可听庾氏话里的意思,他爹倒像是去了别处,如今应该回来了似的。
道臻苦思无果,此时韩嬷嬷的戒尺挥舞起来,道臻强自打起精神,韩嬷嬷正讲到《女诫》夫妇篇,妇不贤无以侍夫君,不侍夫君则义理堕缺,连着一大篇为妇者如何侍奉取悦夫君……道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细察之下,韩嬷嬷并未传授什么闺阁之仪,倒像她不日便要嫁人了似的。
道臻出言略加试探,韩嬷嬷立时不大高兴,只说为师者尊,老师讲什么尽管仔细领悟便是。
一堂课上得怏怏不乐,又有前头庾氏的古怪,道臻只觉胸中垒着石块,闷闷的不大自在。韩嬷嬷放课后,便独自在繁英园中闲逛,顺带环顾四周,想着是否在何处放一把火,闹这家子一闹。
繁英园是个大花园子,园中繁花似锦,曲径幽深,甚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子,镇着一块东海寿山石。
当世文人性喜题字,见着些石啊壁啊,大凡不许它空着,总要写点什么才像话。
譬如繁英园这块寿山石上,就题着笔力遒劲的“落英”二字,下方一行小字,落着先老太爷的款。
离小池不远有个六角凉亭,面前一片木香藤架,黄白花色相间,密密匝匝的藤枝上,花叶倒垂如瀑,轻风拂来,暗香浮荡。
道臻身着浅紫色广袖宽衫,同色绫裙配围裳纤带,乌发挽高云髻,尾端压一支长流苏金步摇,手执团扇行走花间,明艳灵动如一朵紫丁香。
道臻正赏着花,忽听一声木门开阖的响动。
原来木香圃另一端有个月门,她隐在花架下,透过藤叶缝隙,瞥见一个月白的身影,心下猛然一跳,不经意间抬手攀住了一枝黄木香。
子璎一袭月白纱袍,头戴乌纱笼冠,身形修长,眉目清蔚,正缓步朝木香花架下行来。
道臻团扇遮面,起了捉弄之心,假做娇声嗔喝道,“登徒子,莫再近前!”
子璎身形一滞,忙致歉道,“在下不知,多有唐突。”
说罢,回身便往月门走去。
道臻一时急了,忙现身出来,“诶,你站住!”
子璎讶然转身,见了道臻,唇边便噙起温和的笑意。
“你这样呆,如何能如本子里写的那般,邂逅美貌佳人?”
“可我不想邂逅美貌佳人。”
道臻小嘴一撅,顿时有些不忿,转身就走。
子璎犹自顿在原地,半晌才领悟过来,一时失笑。
道臻的二姐郗道茂今日回门,彼时恰好子璎在右军家做客,索性跟了来,想着兴许能见上面。
两人在凉亭里闲话半刻,道臻说了些归家后的所见所感,连着是才庾氏的怪相一股脑讲完,子璎想了一想,意味深长地道,“方才在堂叔家,我偶然听闻一事,说几日前,有人见着郗昙世伯死在了白下城。”
道臻惊讶不已,脱口道,“可我爹去岁已然病逝,半个建康城都来吊唁过,族人亲看着下葬的。”
子璎凝眉点了点头,“因此堂叔和堂婶他们觉着,不过是长相肖似之人罢了,并未放在心上。不过……”
道臻望了他一眼,心下意会,接道,“庾氏因此受了刺激,旧病复发,二姐是为着劝慰回门的。”
子璎赞许地看着她,半晌目光透出些异样,犹豫了一会儿,终道,“你道那人在何处见着世伯的尸首?”
道臻静待着,子璎道,“暗街里一处末流的妓馆里。”
道臻心头灵光一闪,她忽然觉得,庾氏大约并非让她爹的死讯刺激了,而是让这传闻中绮艳的临终之所刺激了。
庾氏当初散发除簪誓死不让她阿娘进门,便是嫌弃她娘出身风尘。而如今若说她爹死在那般腌臢的地方,对庾氏来说不啻是天大的讽刺。
此时道臻凝神思虑起来,若说只是无稽的传闻,这传闻未免言之凿凿,太过详实具体了些。
“二姐他们可去白下城察看过?”
“去了,没影的事,连起头传话的人都没找到。”
二人默了一阵,一旁池中传来风吹水面粼粼的细声。
道臻忽想起来子璎先头的字条,便问太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子璎四顾无人,这才压低了声儿道,“我听堂叔屋里的人混说的,说太夫人房里总是乌灯黑火的,大约出了鬼,一回堂婶去请安,还没进门,就见地下全是炭灰,说是在驱邪,不让进。甚而还传言……”子璎的嗓音又低了几分,几乎微不可闻,“其实,太夫人当时便在地下吃灰……”
道臻霎时倒抽一口气,晴日里也觉得一股凉风拂过,打了个冷颤。
她立时起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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