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宅忽然来信,说要接她回去。
“你娘是耗尽了,累极了,便成全了自己。”
道臻挑着衣裳,脑海里浮现妙义的话音。
她说,早年郗家人确曾提过留子去母的歪点子,让霜若当面回绝了。
道臻穿上一件杏红襦衫,下着合欢色配莲色间裙,臂缠浅蕊绡带,一身装扮煞是明丽灵动。
她阿娘回绝了,郗家便能脱了干系?
道臻梳好螺髻,开妆奁,挑了一支珊瑚连枝流苏簪插上,又在另一边的鬓发间压上几个花钿。
妙义并非刻意为郗家开脱,而是怕道臻负疚,跟自己过不去。
可无论如何,道臻并不打算原宥她爹和郗家。郗家高门,先时她是没法子,如今机会来了,她不能放过。
那扇阿娘想进而不能的宅门,她要进去瞧瞧,看是什么样的豺狼虎豹,生生逼死了人。
况且,她是存了私心的。前有妙音,后有吴寔,她的处境不妙,郗家也许能助她破局。
然,为何郗家忽然想接她归家?
道臻正兀自凝神,兰芝敲门进来,一脸的喜色。
“郗家的人到了,干娘让姑娘去。”兰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眉目间揉着一股子俏皮,“方才路上碰见妙音娘子,听闻郗家来接姑娘回去,脸都绿了,看着真解气。”
道臻跟着笑起来,起身对镜检视一番,便带着兰芝出了门,往明犀楼正堂行去。
堂中央摆着一个金兽香炉,袅袅燃着苏合香。两侧各有一对织锦坐垫,坐于上首的妙义身披深色罩襦,斜斜歪在一条漆色雕花的靠几上。
见道臻进来,便指着左手边坐着的锦衣妇人,道,“这位是在你嫡母郗夫人身边服侍的绵云姑姑。”
道臻心头猛然一惊,不由抬眼去细看这位当年截了她阿娘前程的厉害人物。
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身穿暗绯色褥裙,外罩酱色半袖衫,未扎腰襕,姿态很是随和。圆面庞上一双杏仁眼,目光透亮,眼周虽有些细纹,但因保养得当而并不显老。
这原该是她阿娘的处境。
道臻一时心下大恸,面上却未起波澜,向着绵云盈盈下拜。
绵云满面堆笑,忙道不敢受,拉着道臻在近旁坐定,细细打量之下,盛赞道臻好模样。
“有一节你也许不知,我与你娘同出伎乐署,当年那是同吃同睡,好得跟什么似的呢。”随即她容色一敛,露出些怅然,“唉,想你娘那般品貌,当个王妃娘娘也是有余的,真是可惜了……”
道臻突然抓起面前几案上的茶盏,猛的向绵云脸上砸去,一时她血溅当场,惨叫连连。
“不知姑娘今年多大了,读过书未,平日里做些什么顽事啊?”绵云殷勤问询。
道臻倏然醒过神,朝着绵云露出一口白牙,咧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十五,只识几个字罢了,平日里不大顽。”
答语标准且简洁,什么都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
绵云面不改色,犹自亲昵地拉着道臻的手,不住地点头赞叹。
二人闲话片刻,无非是太夫人待人极好,郗夫人待人极好,大嫂子极好,二姐姐极好,等你归了家,定然也是极好。
道臻边听边应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晌终于想起,这话筒子一般的绵云,只字未提起她父亲郗昙。
道臻正想绕着弯子探一探,忽听上首砰然一声。她瞥眼看去,只见妙义颓然倒卧在地,顷刻间,口鼻下已汇起一小摊暗色的血泊。
道臻抢扑上前,人还未到,泪已流了满面。她浑身发颤,小心地抱起妙义,刺目的鲜血沾了她满手满身。
妙义一双枯目紧盯着道臻,挟了一股洞彻心扉的力,始终不肯挪开。
半晌她嘴唇嗫嚅,道臻凑近了,只听她嗓音沉哑,十分艰难地说道,“好生过活,千万,莫想着报仇。”
这是妙义留给道臻的最后一句话。
太元十八年初夏,丹霄观素白装点,闭观半月,道臻力争无果。毕竟逝者已矣,而活着的人尚要穿衣吃饭,哀伤过度终究不合时宜。
那日绵云走后,郗家来信,劝道臻节哀顺变,要紧着自个儿身体云云。最后言辞恳切,说太夫人心系孙女,养母后事虽要紧,归家一事也不好拖延太过,词中之意,丹霄观重开之日,便要派人来接。
道臻看完信便就着烛火烧了,独自在屋里呆了许久,至天光乍破,才又去了灵堂。
变故发生在第七日近午。
空灵寂静的山道上忽然响起嶙嶙车马之声,素色的旌旗卷起尘土,在观门前缓缓沉积。
观里一时进来许多人,官袍外皆着素服,妙音瞠目看着,站在堂前手足无措。
居中的四驾鸦青绣幔马车上,下来一位玄衣乌冠,面容清癯的花甲老人——当朝会稽王司马道子。
丹霄观的花娘们很快便知道了,她们刚刚故去的掌事,原来是很久很久以前,自王府出离的废妃,司马道子的原配。因看不惯司马道子的跋扈荒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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