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不作声,只是含笑看着刘屠狗与这位孟楼主插科打诨,此时见刘二爷终于想起自己,便向孟匹夫拱手一礼,语声清朗:“甘州白狼校尉公西小白,见过孟楼主!家父常言,孟夫子天下师表、无双国士,可惜缘悭一面,不能当面聆听教诲,乃是此生一大憾事。”
孟匹夫连忙也还了一礼:“请代孟某谢过落霞将军。公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少主,幸何如之!想必少主身后这些,便是威震西北的白狼死士了。既都是英雄豪杰,孟某自当尽心招待!”
刘二爷这下不乐意了:“老孟啊,他们白狼是豪杰,难道我麾下的黑鸦就不是好汉?你莫要被这公子哥儿吹捧了两句就昏了头厚此薄彼!”
孟匹夫无奈,只好扭头朝伙计们吩咐道:“别愣着了,吩咐后厨准备菜肴,不够的去附近各家采买,立刻将酒窖打开,把所有的老酒都搬出来。”
一位上了年纪的掌柜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道:“东家,都搬出来?这些就可是……”
不待孟匹夫回答,刘屠狗已是很不耐烦,摆摆手道:“废什么话,快去快去!”
那位掌柜偷眼瞧了孟匹夫的脸色一眼,见自家东家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扭头向楼中去了。
公西小白见状笑道:“孟楼主,你楼中老酒声名不显,远远比不上那取罗浮山泉水所酿、被京师权贵大力追捧的罗浮春,更别提那只闻其名却没几个人当真尝过的通天台金人甘露了,可在下恰好听岳父提及过孟氏老酒,似乎酒方乃是孟夫子亲手所制?”
孟匹夫点点头:“当年家祖研方亲制的那一批老酒已成绝响,听家父说,鹿公亦是赞不绝口,曾带回青屏山大鹿庄百坛。少主的岳父鹿庄主当年游学京师,也常来我楼中饮酒。时至今日,楼中所留俱是家父在世时依方所酿,也只剩下最后的几十坛,是以方才家中老仆才那般犹豫不舍。至于孟某所制之酒,实在是火候不足,无法拿出来飨客。”
公西小白不禁动容,看向刘屠狗道:“你刘都统的面子当真不小,我们这些人却是托你的福了。”
他忽地想起什么,不由感叹道:“我来时路上听说,因为吴二三在罗浮顶上杀人无算、鲜血横流,污了罗浮泉水,那罗浮春除了原有窖藏,新酒已然卖不动了,京师名酒一下子去其二,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我还说你远在西北,怎么对孟氏老酒如此熟悉,啧啧,这世家公子哥儿跟咱泥腿子还真就是不一样。俺就不明白了,那秀色可餐的鹿家妹子如何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儿?亏得俺当日还在大鹿庄门前替她阻拦一些个上门生事的世家公子哥儿,怎么转眼就想不开嫁了你?”
公西小白眼中含笑,却是佯怒道:“如今灵韵可是你的嫂子了,当日也就罢了,再敢没大没小,别怪本少主跟你翻脸!”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头看了刘去病一眼,这个给公西小白当过侍卫长的孩子曾私下告诉他,由郑殊道在战场上牵线,公西氏已经与敖莽结盟。
“当日那些个上门生事、欺负鹿嫂子的公子哥儿,都是郑殊道的狗腿子,你可倒好,不给自家媳妇出气也就罢了,还跟郑殊道勾勾搭搭,我今儿可是有言在先,我跟郑殊道有几桩因果未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拉偏架。”
说起来,刘屠狗虽与郑殊道素昧平生,却实实在在互有因果。一则曾跟着慕容春晓去截杀此人,这才与裴洞庭及鲁绝哀遇上。二则两人各得一半春雷、总要有个了结。三则谭恕日后怕是要想方设法讨回原属师门的春雷,难免会起冲突,没准儿还要涉及那个得了公孙龙传道之剑的剑魔吴二三。
公西小白顿时哭笑不得:“我听你嫂子说,当日郑殊道的狗腿子们去大鹿庄是为了慕容家的小凤凰,结果郑殊道这个正主还没到,慕容春晓就被你给拐走了,我还没怪你惹是生非,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屠狗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孟匹夫,把笑容一收,道:“这酒如此珍贵,兰陵王和晏大学士饮宴也没见你拿出多少,居然舍得当成大锤来砸人,更别提如此痛快地尽数拿出来给俺们这些大老粗糟践了。孟楼主,俺最讨厌拐弯抹角婆婆妈妈之人,有什么算计,还请直说吧!”
孟匹夫闻言霍然抬头,郑重道:“昨夜刘都统刀意生光、境界高妙,着实令孟某钦佩不已。不知都统可否为孟某解惑,你与那谪仙帖的秉笔执事鲁绝哀是何关系,缘何这刀法路数与他颇有些相似之处,那日却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硬接他神通一刀,而且竟然真就接下了?”
刘屠狗闻言一怔,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孟匹夫,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此人:“合着你是为了对付鲁绝哀?老孟,听你这苦大仇深的语气,莫非你与那飞仙观主有过节不成?”
就听孟匹夫淡淡的道:“那老匹夫欠下我孟门数笔血债,孟某与他不共戴天。”
公西小白轻声道:“孟门曾经鼎盛一时,自孟夫子以下,出过的名臣不少,自然会被谪仙帖惦记上,传说孟夫子及其几位后辈弟子的死,都有谪仙帖的影子,这其中也包括孟夫子之子、孟楼主之父,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二爷恍然大悟:“这孟匹夫在俺面前毫不掩饰所修功法和修行疑难,又是吞舟肚量又是藏剑心肠,昨夜更是借机出手,非要逼着俺拿出硬抗神通的真本事,要说是为了兰陵王留客或是纯粹的武夫间意气之争,总觉有些牵强,不成想竟是为了从俺身上体悟克制鲁绝哀万古刀意之法?”
从来只有刘二爷融汇百家,不想这一遭反被人算计了去。
他的脸色蓦地一沉:“老孟啊,昨夜我助你触类旁通,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给我下逐客令,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孟匹夫并不吭声,只是探手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坛老酒,一巴掌拍开酒坛封泥,闷声道:“请!”
说罢,他也不等刘屠狗反应,提起酒坛,张嘴便灌,酒水淋漓,立时将衣服前襟打湿了一片。
不到片刻,一坛子老酒已尽。
孟匹夫将酒坛向地上一掷,道:“孟某此生,心心念念便是报仇雪恨,区区良心脸皮,早就丢干净了。”
刘屠狗顿时叹为观止,原以为这孟匹夫就是个武痴书呆子一类的人物,不想这等人一旦光棍儿无耻起来,竟能这般彻底。
只是以鲁绝哀的秉性和行事,只怕明知这孟匹夫的心思,也懒得瞧上一眼,否则孟匹夫恐怕活不到今日,这么一想,此人又何其可悲。
公西小白叹息一声:“人生无常,绝少快意事啊。”
“屁!你我未死、今日相逢,又有如此美酒当前,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屠狗也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与公西小白手中的酒坛重重一碰,然后回身看向一众或是拎坛或是举碗的黑鸦,朗声笑道:“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