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茉伊拉将车开得飞快,敞开窗子吹进来的风依旧无法吹散炎夏恼人的燥热。仰坐在后排的泰勒·安东尼达斯再也懒得拭去额头不断聚集的汗珠,任凭它们沿着脸颊流下。他点燃一支粗壮的雪茄,靠尼古丁麻痹因烦躁而不停跳动的神经。私生子费力地转过头,酸痛伴随骨节扭动的咔嚓声撞进脑子,他眼前跟着一黑——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让他的脊椎几乎变成一根脆弱的老树干。“啊——”泰勒嗓子里发出粗哑的呻吟,赶紧抬手捂住好像已经断掉的脖子。
眼睛很快恢复了视觉,刺痛亦渐渐消退。三天来一成不变的景色重新填满视野——望不到头的荒原连着灰蓝色天空;周围除了他们似乎再也没有别的活物。泰勒伸出手,将烟头狠狠在外门上按灭,随意抛开。
他想要找个人随便说点什么,让自己乱成一团麻的脑子寻找点存在感。然而眼下周围的人都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和钱,对他这个公子哥儿有求必应。希尔·菲比专心致志地为茉伊拉指路:这个逃兵充分展示了侦察兵的敏锐,从在泰勒眼里无非都是千篇一律的黄土和石子中,寻找出目标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茉伊拉,那个奇怪的人偶,泰勒从见到它第一面起就对它充满好奇,他清楚这玩意儿以德洛温的技术绝不可能制造出来。可是它似乎很警觉,即使脸上总是挂着可爱的笑容,却对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守口如瓶;一本正经的性格也让她成为一个不适合交谈的对象。
泰勒深吸一口气,挥起拳头重重砸向车顶。能跟他说话的埃文·刚铎从昨晚开始时就躲在那里,以此驱赶驾驶室内的炎热。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泰勒知道,刚铎一定察觉到刚才的响动,不过故意视而不见罢了。私生子两道深色剑眉狠狠拧在一起,他再次扬高拳头,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怨气。他深深叹息,缓缓放下胳膊,目光刚好掠过后视镜中茉伊拉的脸:人偶嘴角挂着奇怪的笑,眼睛里闪出看待某个不懂事孩子的光。不用说,她肯定也在镜子中撞见泰勒的眼睛。
“请认真开车,茉伊拉。”泰勒这么说,却察觉到已经没了以往趾高气昂。人偶没做声,车子依旧平稳。泰勒摇摇晃晃地扭正身体,左臂放在窗沿,拄起下巴远眺天边。寂静得有些诡异,他使劲吮起嘴唇。从望见西陆海岸那一刻开始的画面在脑子里快速翻过,他开始往嗓子里灌入口水——并不是因为干燥。
脑子里的躁动突然被外面的静寂安抚下来,思维亦随之迅速清晰。他们在打仗,皇帝向这片陌生土地派遣了超过四十万人的军队。他们已经深入大陆上千公里,可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这里没有城市,没有矿藏,甚至连个像样的小镇也未曾出现在视野里。而泰勒第一次收获的所谓“胜利”竟然是葬送掉几万友军。
那些频频收到的捷报来自何处?这鬼地方根本就没有哪怕一点战争痕迹。泰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湿热的掌心摩挲,他偷偷瞥向前排的希尔·菲比和茉伊拉:难道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些异样?
太阳不经意间斜倚西方地平线,泰勒依旧深陷于思索。他不间断地喷云吐雾,全然无视茉伊拉投来的厌恶神情——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把渐渐堆积的焦虑排出体外。
“方向盘好像有点问题。”耳际传来茉伊拉的声音,泰勒稍稍转动眼球,并未在意。
“已经打到底了,可是我们只转过了十度。”人偶的声音继续随风吹向后排,“得停下来看看。”
泰勒扔掉手中的烟头。即使看起来再灵巧,它终究还是人偶,连开车这种小事都应付不了——何况还是泰勒·安东尼达斯亲手改装过的汽车。
“比想象中还要糟。”茉伊拉双手完全离开方向盘,她转向旁边的希尔·菲比,“刹车也没用了。菲比,请你检查好安全带。”
侦察兵顺从地照做。茉伊拉转过头,向泰勒发出同样的嘱咐。私生子眉头依旧未展开,他斜过眼睛,似乎不满茉伊拉打断了他的思考。此时人偶已经推开车门,纯白色的发辫在风里剧烈飘动。她没再关注泰勒的眼神,双手把住顶棚边沿,轻盈地攀上车顶。微弱的引擎声无法掩盖头顶的对话:刚铎对人偶的劝说无动于衷,只回以慵懒哼声。泰勒鼻间一声嗤笑,闭着眼睛将双手枕在头后。既然思考被打断,索性期待那个人偶会闹出什么笑话好了。
很快,泰勒就吃到了未听劝告的苦头。车子突然减速,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尖厉刺耳的声响。侧坐着的私生子倏地飞起,重重撞在前座,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喊,紧接着跌落进座位间隙。待他双手勾着座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车子已经完全停稳。随撞击而黯淡的视野恢复清晰:茉伊拉单手抵住车头;另一只手扯着悬在半空的埃文·刚铎。
私生子忍住浑身疼痛翻滚到驾驶席,摆弄了十几分钟才将引擎彻底熄火。他抹去满额豆大汗珠跳下车直奔已经松开手臂的茉伊拉:“你这个疯狂人偶到底在他妈干什么?”
一旁的埃文·刚铎双手抱臂,但他小心翼翼并未发声。泰勒这才想到自己正与一个单手停住汽车的怪物对峙——如果这个小东西愤怒起来,说不定会把他的脑袋捏碎。他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私生子余光瞟向刚铎,不用说,生命无论如何都比金子重要。